初三毕业后我没考上高中,父母很伤心,他们经过商量,把我送到舅舅当教导主任的那所镇中学去复读。

看到父母哀声叹气,我也很难过,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刻苦学习。其实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只要拿起英语和数学课本,头脑里就是一片云山雾海。可我不知道怎么样跟父母开口,怕说了他们更伤心。

外公是退休教师,对我们一向很严厉。每年春节拜年,我和姨家的几个孩子,手呈通知书战战兢兢地交给外公看,都会被他骂得劈头盖脸。所以每次看到他,我们都远远地躲避,但轻手轻脚地没挪几步,就被他发现了,他一咳,我们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幸好每年只拜一次年,在外公家里住那么两三天。

现在来舅舅的学校读书,除了上学时间,每天都要生活在外公的眼皮底下。早上几点起床,锻炼身体多少时间,晨读多少时间,下午回来吃饭多少时间,做作业多少时间,散步多少时间,晚上学习到几点几点,都被他安排得死死的,稍有偏差,就少不了挨骂。

我每天象上紧发条的钟表一样忙碌,还总是心惊胆颤的,怕一小心又会招来外公的责骂。尽管我没日没夜的把自己埋在书山题海里,成绩仍然没有半点起色。我没有任何办法,只有睡得更晚,起得更早。

不知从哪天起,我晚上开始做噩梦。

总是梦见一群小鬼来推我的门,一、两岁的,三、四岁的,五、六岁的,七、八岁的,叽叽喳喳闹哄哄的每天晚上都来推我的门。他们有各种各样丑陋的面容,或尖或扁,或陷或凹,缺胳膊少腿,全是些奇形怪状的孩子。他们一出现,我赶紧收拾作业跑过去把门顶住,但他们力气太大了,我根本不是对手,尽管我满脸涨红用尽吃奶的力气拚死顶住,门缝还是一点一点的加宽,眼看他们就要钻进房里来,我吓得全身出汗大声哭喊,醒来之后无比恐惧。

按照我们这里的说法,还没成年死亡的人叫“少年亡”,冤气重,煞气大。比“少年亡”更小的叫做“油麻豆子鬼”,冤气和煞气更是令人恐怖。我梦里的那些都是“油麻豆子鬼”,小小一个的,力大无穷,就象电视里的金刚葫芦娃。它们每天晚上排着队,从一个坟墓里面钻出来,浩浩荡荡,嘴里喊着各种怪声“哎哟唉哟”来推我的门。

连续很多个晚上,我反反复复都做着这样的梦,有时候,根本还没入睡,我只是闭上眼,他们就一齐出来了,我狠狠地撑开眼皮,他们才消失。可有时候实在是疲倦得睁不开眼,小鬼们便一齐叽叽喳喳地来推门打门,我害怕得浑身发抖,只能哭喊着去顶门。

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我把这梦告诉了外公。

外公听完后就骂我:读书寻门眼不到,鬼话却这么多。他这么一骂我,我再也忍不住哭起来:你不信算了,这书我不读了。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外公唱反调。

我豁出去了。

我说完就跑进房里清东西。我真的呆不下去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也许,我的反抗引起了外公的重视。星期天,外公在我住的那间房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走近我靠窗写作业的书桌。窗户和门都是朝西开的,外面是一些树,再远一些是山。因为山和树常年把阳光挡住了,显得很阴暗。

外公推开门,我跟在他后面,一直往前走。走到山脚下,那里有一座坟墓。我和外公小心地走近坟墓,这是一座没有墓碑的野坟,在坟头的杂草丛里,有一个菜碗大的洞口,竟然和我梦里一模一样。

“油麻豆子鬼”可能就是从这里出进的,外公自言自语。尽管大白天日光高照,我还是感到后背发麻。外公退后两步,看看坟墓,又看看我晚上学习的那个窗户口,然后说:这座坟可能是过“苦日子”那段时间埋的,那时村里饿死的几个小孩埋在这里,你晚上学习的时候,灯光透过玻璃窗直接坟头,影响到他们晚上出来讨呷,他们就给你送梦。

回屋后,外公把玻璃窗用黑布蒙起来,又在外面挂了一床蓑衣,直到晚上从外面看不漏一点灯光。从那以后,我还是在那间房间里学习,只是没睡得那么晚,每晚十一点前一定会睡觉,后来再没做过那种梦。

那年毕业,我还是没考上高中。当然,这跟“油麻豆子”鬼没关系,是我的命。我没有脸面面对父母和外公,瞒着他们偷偷跑到广东打工去了。

我们兄弟姊妹和我姨家的几个孩子,没有一个上过高中的,跑到广东也没谁混出个人五人六来。

后来舅舅说,外公一生的严厉没有任何结果,其实他内心比我们更痛苦和难受。

外公在生的时候,他的退休工资都贴补了我们后代的家用,每次发了工资,他就坐车出去给他的几个女儿送钱,每个家里送一点。他去世的时候,我们外孙也没几个在身边,每年清明也没谁上过他的坟头。我现在偶尔会这样想:不知他临死前会不会心有遗憾?

其实,就算他心有遗憾,也只在他心里,我们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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