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洋!书名:《精神异常梦游患者的调查报告》

(更新,鉴于有些朋友还想看,我再更新五个故事,从第十开始是新的。)

以前在报社工作,为了做一个关于梦游症的专题调查报告,那段时间,我采访了不少梦游症患者。医学上认为梦游是睡眠障碍的一种,多发生在睡眠的第3~4期深睡阶段,也就是入睡之后的2~3小时内。  患者在梦游过程中,能够像醒着一样,从床上爬起来,在屋内走动,有时候甚至会行动到屋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如果没有外力影响,大多数患者通常不会在梦游过程中醒来。

  一般情况下,患者经过一番梦游行为之后,会回到床上,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整个过程,患者都处在睡眠状态中。第二天早上醒来,梦游患者在没有他人告知的情况下,对昨晚的梦游行为一无所知。

第一个病例:这个世界是假的

  我采访的第一位梦游症患者,是一名三十五岁的男厨师。他和我印象中的厨师不同,脑袋不大、脖子也不粗,反倒体格精瘦,有些谢顶,但看上去十分儒雅。

  采访地点,是在他家饭厅里。那天他为我精心制作了一份八成熟的牛扒。

  我和他隔着餐桌相对而坐,整个饭厅的装修都十分考究,给人一种仿佛在高档西餐厅里就餐的感觉。

  我用刀切割下一小块牛扒,棕红色的肉汁便从切口处肆无忌惮地溢了出来。我用叉子缓缓将肉送进嘴里,轻轻地咀嚼起来。整个过程我注意到厨师一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待我将口中的那一小块牛肉嚼碎咽下,他便道:“味道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十分礼貌地回道:“嗯,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牛扒。”

  只见厨师微微一笑,那笑容并非得意,而是一种……古怪的暧昧。我当时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货不会是个基佬吧?

  我道:“可以开始了么?”

  厨师点了点头。

  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游的?”

  厨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已经很多回了,要说的话,大概一年前开始的吧。”

  我:“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梦游的?”

  厨师耸了耸肩道:“我老婆发现的,那天我工作的那家酒店有个庆典,所以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回到家的时候我老婆已经睡了。我洗了个澡,也上床睡觉,很快就睡着了。没过一会儿,我就被我老婆的尖叫声吵醒。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厨房里,还把冰箱里鸡肉拿出来做了一道宫保鸡丁。”

  我:“你是说,你大半夜的梦游跑进厨房做菜?”

  厨师点了点头道:“老婆听见炒菜的声音,走到厨房,看见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她叫了我几声,我没答应,于是很生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你说……你是被你老婆的尖叫声弄醒的。她为什么尖叫?”

  厨师道:“因为他看见我闭着眼睛用菜刀切菜。她被我当时的状态吓到了。事后听她这么一讲,我也被吓得不轻,赶紧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医生怎么说?”

  厨师道:“医生说是我压力太大了,只要放松压力就好,让我不要太当回事儿,不要太放在心上,于是我和我老婆就回家了。”

  我:“这样的症状还有发生过吗?”

  厨师点了点头:“一个月后,我又梦游了。这回老婆刚好加班,不在家。”

  我:“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梦游了?”

  厨师道:“这次我出去了。”

  我:“你是说,出了门?”

  厨师点了点头:“我一个人穿好衣服,去了外面,还打了个的……”

  我:“等下,你怎么知道自己打了个的?”

  厨师说:“我荷包里多了张的士发票,时间刚好吻合。”

  我“哦”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

  厨师道:“反正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总之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在我工作的那家酒店。”

  我脑子转都没转就说:“去做菜?”

  厨师点头道:“你真聪明。”

  我“呵呵”了两声。

  厨师接着道:“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同事叫醒的,醒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酒店后厨,桌子上还放着一盘没吃完的牛扒。”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你的症状很严重啊。”

  厨师道:“是啊!然后我又去看了医生。可是梦游症,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治疗,给我开了些药,促进睡眠之类的,我连续吃了一个多月,果然有效,这症状再也没有犯过了。”

  我道:“那就好。不过,我很想问,你两次梦游,都梦到什么了?”

  厨师摇了摇头说:“一醒来,就不记得了。”他看了眼我盘中的牛扒,“快吃啊,再不吃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出于礼貌,赶紧吃了几大口盘里的牛扒。

  这时,厨师突然定定地看着,语调十分神经质地道:“这个世界是假的。”

  我一愣,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哈?”

  厨师暧昧地笑了笑说:“我是说,我们现在正在梦游。”

  我不禁后脊梁骨一阵发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厨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我道:“问吧。”

  厨师道:“你怎么能够判断你此刻不是在做梦?”

  我一下子被他问蒙了,这算什么问题?难不成厨师已经是个哲学家?或者,是个想当哲学家的疯子厨师?

  我道:“反正我知道现在不是在做梦。”

  厨师道:“你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梦么?换句话说,通常你做梦的时候,不会对梦产生质疑,你以为那是真的。”

  我傻掉了。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我迟疑了片刻道:“现实总比梦要真实。我在梦里的确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会知道那是梦,因为梦里的BUG太多了,不够真实。”

  厨师道:“你怎么去界定真实?你把你现在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尝到的摸到的体会到的叫做真实么?”

  我道:“难道不是么?”

  厨师道:“有个很简单的比方,我们小学的时候都学过‘坐井观天’这个成语。一只青蛙坐在井底抬头看天,它以为天只有井口那么大。也就是说,对于青蛙来说,井口那么大的天才是真实的。”

  我似乎进了他的圈套,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套了进去:“你什么意思?”

  厨师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从来没有见过真实,又怎么会知道真实是什么样的呢?如果你走到一棵苹果树下,苹果不会往下掉,而是往天上飞,你从小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你会认为苹果飞上天才是真实的,苹果掉落在地上才是虚假的。”

  我彻底被他击溃了:“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厨师暧昧地笑了笑说:“所以,没准我们以为自己醒着,其实是在梦里;而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梦里,那场梦才是真实的世界。”

  我被他搞得有些晕,不想再围绕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于是立马扯开话题道:“对了,今天周末,怎么没见你老婆?”

  厨师道:“她今天加班。”

  我觉得自己得赶紧逃离这里,起身说自己有事儿要走。

  厨师没有阻拦,送我到门口。

  突然厨师语调暧昧地对我道:“其实我们的探讨还没结束。”

  我笑了笑说:“这只是个采访。”

  厨师道:“你喜欢吃烧烤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厨师道:“羊肉串一定是羊肉做的么?”

  我愣住了。

  厨师道:“所以这个世界一定是真实的?”

  厨师说完,便转身,关上了家门。

  一个星期后,我看到新闻,厨师被捕了,罪名是杀妻。

  他将妻子分尸了,就在我去采访他的头一个星期,他在梦游中杀掉了自己的妻子。

  但是警方一直都没能找到尸体。

  我突然联想到厨师对我说的倒数第二句话——羊肉串一定是羊肉做的么?

  没错,那天我在厨师家里,吃了整整一大盘牛扒。

第二个病例:你相信上帝存在吗?

“不好意思啊,稍等一下,我得先打完这串代码。”

  我所采访的另一位梦游症患者,是一位程序员。我特地跟他约好时间,挑了个明朗的周六下午来拜访他,而他却在忙碌地进行着繁复的编程工作。

  “没事儿,等你忙完我们再开始。”

  我很有耐心地坐在一旁,看着他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一行行看不懂的代码在飞速地刷新着屏幕。

  半个小时后,他敲下了回车键,如释重负,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对我道:“好啦,终于搞定啦!”

  我微微一笑,假装关切地问道:“每天都这么忙吗?”

  程序员道:“也不一定,有时候,我会提前完成好几天的工作,然后休息。”

  我问:“你为哪家公司工作?腾讯、百度、阿里巴巴?”

  程序员歪了歪脑袋:“以前在百度混过,半年前辞职了。”

  我问:“现在呢?”

  程序员道:“一直在家里。可以开始了么?”

  我道:“啊,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游的?”

  程序员道:“八个月前。”

  我道:“当时什么情况?”

  程序员道:“那天我在公司……应该说是前公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回到家倒头便睡下了。”

  我道:“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程序员苦笑道:“我们这种人,成天跟程序打交道,很难交到女朋友的。”

  我尴尬一笑:“你继续。”

  程序员点了点头:“其实当天还有一些程序没有完成,但我实在太累了,回到家脑袋一沾枕头就着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才想起昨晚的工作没完成,上班就得把完整的程序交上去。于是我一阵手忙脚乱,打开电脑,准备硬着头皮将程序赶完。可是当我打开电脑看到……”

  我被吸引住了:“看到什么?”

  程序员道:“所有的程序,都已经完成了。”

  我吸了口气:“所以你由此判断自己梦游。你认为自己在梦游状态下完成了工作。”

  程序员道:“不仅仅如此。最开始我并没有反应过来,我是说,我并不知道这和梦游有半毛钱的关系。我以为是自己头天晚上完成了工作,只是因为压力太大,情绪紧张给忘掉了。后来这种事情连续发生了很多次,直到有次在公司加班,我实在太困,就在办公桌前睡着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同事在我耳边呼喊我的名字,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椅子上坐了起来,双手还抚在键盘上,面对着屏幕,屏幕上的代码比之前多好三十行。我还以为这是同事的恶作剧,当时有些生气。可同事们都说被我给吓到了,所有人都看见我睡着睡着就坐了起来,然后闭着眼睛在键盘上打代码。”

  我道:“看过医生么?”

  程序员点了点头:“看过,没有用。自从知道自己梦游,那段时间,我晚上都不敢睡觉,每天都睁着眼,撑到很晚,实在忍不住了才睡。”

  我问:“你梦游的时候在梦里是怎样的?”

  程序员道:“一开始我记不清梦的内容,后来那梦就越来越清晰了。我梦到自己打开了一扇门……”

  我:“一扇门?你是说,你梦游的时候,走出了家门?”

  程序员摇了摇头道:“就是一扇门,一扇黑暗中的门。没错,每次都是相同的梦境,一开始是一片黑暗,紧接着不远处会出现一道门,我会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扇门走去。”

  我问:“你推开那扇门了么?”

  程序员点了点头。

  我问:“门后面有什么?”

  程序员道:“像是一家公司,里面有很多人,像是公司里的员工,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台电脑,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在电脑上飞快地敲击着代码。里面有一台电脑是空出来的,那是我的电脑。每次在梦里,我都会在那台电脑前无休无止地输入代码。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都会发现,自己的电脑里多了一些代码文件,但是,我几乎看不懂那些代码。”

  我:“看不懂?”

  程序员点了点头:“那些代码和我的工作无关,是一些十分高级的程序语言,甚至不属于我们已知范围内的任何一种程序语言。”

  我道:“我有些听不明白了。你的意思好像是说,那是一堆乱码。”

  程序员摇了摇头说:“对于普通人来说,那的确是一对乱码。可是对一个资深的程序员来说,尽管我看不懂这种程序语言,但是我能够发现这语言当中的某种规则,乱码是不存在规则可言的。所以,这些程序语言是有意义的。”

  我没说话,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程序员接着道:“后来我发现,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打到我的账上。”

  我:“工资?”

  程序员摇了摇头:“不是工资,是额外的钱。”

  我好奇地问:“多少?”

  程序员道:“总之数额不小。”

  我问:“谁打的?”

  程序员傍晌没有说话,嘴角蠕动,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难以表达的东西。

  半分钟后,他十分神秘地对我说:“你相信上帝存在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但科学上认为,上帝是不存在的。”

  程序员说:“有人,创造了我们!”

  我道:“你是说上帝?神创论早就被达尔文的进化论推翻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由森林古猿进化而来的。在最早之前,我们是无机物,然后无机物变成了有机物,变成了早期单细胞生物,布拉布拉布拉布拉的一大堆,我生物学得不是很好,总之最后我们进化成了现在了样子。每一个生命都是这么进化过来的。”

  程序员道:“如果达尔文是程序设定好的呢?”

  我愣了一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程序员说:“我知道让你理解起来有点困难。这样吧,我从你能够理解的地方说起。你喜欢打游戏么?”

  我:“还好吧。”

  程序员说:“玩过GTA么?”

  我:“你说侠盗飞车啊,这么经典的游戏,当然玩过。”

  程序员点了点头:“侠盗飞车里面,用程序建造了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那座大都市里有晴天,有雨天,有高楼大厦,有花草树木,有公园,有长椅,甚至有坐在长椅上的老人,在草坪里奔跑的猫。有形形色色的路人,来来往往的车辆,有医院,有警察局,你犯了案,警察会来抓你。你不能飞,只能和现实世界里一样,做个普通人,一切都遵循我们熟知的物理学原理。我们为什么不能飞?”

  我:“万有引力。”

  程序员:“GTA里的NPC为什么不能飞?”

  我:“万有……”我突然呆住了,觉得有什么不对。

  程序员得意一笑:“游戏里也存在万有引力么?那只是程序员为了模仿现实世界制定的规则,一串代码而已。”

  我点了点头:“你刚好说了我想说的。”

  程序员道:“那又是什么,制定了所谓现实世界的规则?为什么会有万有引力?为什么我朝着你的鼻梁打你一拳你会流鼻血,为什么我朝着墙壁打一拳我的手可能会骨折?为什么我们需要呼吸?为什么我们需要喝水?这些规则,是谁指定的?”

  我无法回答。

程序员接着道:“还没明白?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程序,是由程序员创造出来的。”

  我觉得他疯了,顺着他的话说:“那个程序员就是上帝?”

  程序员道:“没错。准确地说,他是我们的BOSS。BOSS负责分配任务,由公司里的程序员来完成。这个世界很大,一个人远远不能完成,所以需要很多个程序员合作。就像游戏,一组程序员负责建模,一组程序员负责这,负责那,总之各司其职,才能维护整个程序的稳定运行。”

  我笑了笑说:“你《黑客帝国》看多了。”

  程序员说:“随你怎么说。”

  我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程序员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构建这个世界的程序员之一,我负责NPC的构建。”

  我呵呵一笑:“你不会想说,你每晚梦游写的程序,其实是在构建这个世界的NPC吧?”

  程序员点了点头说:“没错,看来你挺聪明的,不愧是我创造出来的NPC。”

  我一阵无语:“好啊,你说我是你创造的,咱俩今天才见面,以前从不认识,你说说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程序员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说:“不是你创造了我么?”

  程序员道:“我只负责构建NPC的外观,但是每一个NPC的角色设定和身份背景,都有专门的设计师来打造,我们分工是很明确的。所以,我不知道很正常。”

  我又问:“如果我是你创造的,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程序员道:“这是个巧合。我们只负责创造你,设定你的过去,但是从不会干涉你的未来。是你自己选择要来找我的,这是个巧合。另外,你上个月才诞生。”

  我差点儿笑喷:“看来今天到这里来采访你的,是个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

  程序员道:“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说的诞生,并不是指你从娘胎里出来,而是指,你被创造出来。你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副尊容了。”

  我道:“那我为什么会感觉自己活了二十来年?”

  程序员道:“那是因为另外一个组的设计师给你灌输了二十来年的记忆。人对时间的感受,大多来自于自己的记忆。包括你的父母,你的整个家庭,都诞生于上个月,和你同时诞生。这是程序升级所要做出的必要的NPC调整。为此,我们还修改了不少已经存在的NPC的记忆,让他们认识你们,好像一开始你们就存在于他们的生活当中。这样,你们的出现就是浑然天成的,没有谁会对此产生怀疑。”他顿了顿,接着说,“对了,其实这个世界的历史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长。大概……只有几百年的历史

。这里说回到达尔文。其实达尔文是我们程序员精心设计的NPC。因为那时候的NPC相信神创论,一些NPC开始用毕生精力来寻找上帝的存在。所以程序员害怕有一天NPC会发现这个世界只是个巨大的程序,于是创造达尔文,提出进化论,让人相信自己是进化而来,而不是被创造出来的。达尔文进化论的出现,是为了维护程序的稳定。”

  我质疑道:“那华夏五千年文明从何而来?冰河世纪,恐龙时代……那又是怎么回事儿?”

  程序员有些无奈:“你从哪里了解到的五千年文明?又是从何处知道冰河世纪与恐龙时代的存在?”

  我道:“书本上。”

  程序员扬了扬眉毛:“没错,书本上,书本又是谁创造的呢?你所了解到的这些东西,有关这个世界,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历史

,你真正经历过吗?实践才能出真知,纸上得来终觉浅。”

  我哑口无言。

  那天结束了采访,回到家后,我突然收到了程序员发给我的邮件,正文写着:送给你的礼物,一个月后开启。我点开附件,果然,附件加了密,解密时间设置在一个月之后。

  半个月后,我得到消息,程序员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果然,那天下午和他的对话,都只是在听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呓语。

  又过了半个月,我交到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那天我忽地想到一个月前程序员发给我的加密邮件,已经到解密时间了。

  我点开邮件,附件已经完成了自动解密。

  我迫不及待地点开附件,看到附件中是一个女人的3D建模像。

  而那个女人,和我的女朋友,长得一模一样!

第三个病例:平行宇宙

  “喝吗?”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问我道。

  “可以来一听。”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从厨房朝我走来,将那罐可乐递给我。

  “咔嚓!”

  我将拉环用力拉开,喝了两口,可乐的气泡疯狂地刺激着我的味蕾,驱散了这个炎热夏日的晴朗下午给人造成的满身疲惫。

  他坐在了侧边的沙发上。这个年仅二十三岁的男子刚刚大学毕业不久,却已经在国内外许多著名的科学杂志上,发表过十多篇有关量子力学的论文,现在在一家科研机构做物理学方面的顾问,可谓年轻有为。

  没错,他是我采访的第三位梦游症患者。说老实话,面对着这样一位高智商的青年才俊,我的确压力山大,深怕采访的时候,他太过睿智,或者说的话题过于艰深,以至于从智商上彻底碾压我。

  “可以开始了么?”他问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开场白千年不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游的?”

  他耸了耸肩,给了我一个十分精确的时间:“1997年4月8日凌晨一点左右。”

  我问:“那年你……”我的脑子里计算着他当时的年龄。

  他快速回答道:“那年我五岁。”

  我道:“五岁……当时应该和父母睡在一起。”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一般人是这样,但是我从四岁开始,就和我父母分开睡了,我有我自己单独的房间。我很独立,直到现在都是一个人,很多事情上,没有依赖父母太多。”

  我问:“你的梦游,是你父母发现的?”

  他摇头道:“不是,没有人发现。”

  我很不解:“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在梦游?”

  他轻轻一笑:“我就是知道咯。在梦游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在梦游。我的意思是说,当时我知道那是某种不同于清醒也不同于沉睡的状态。毕竟那年我才五岁,还不知道梦游这个词,后来从书里看到,我才知道医学上管那叫梦游症。”

  我依然不解:“你没有跟你父母讲吗?额,我的意思是说,一般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应该都很害怕,都会第一时间告诉身边的人。如果你当时跟你父母讲了,他们应该会告诉你那叫梦游。你却说你是从书上看来的。”

  他淡淡道:“我当时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

  我问:“为什么?”

  他耸了耸肩道:“我当时的想法还很单纯,毕竟只有五岁,我以为一旦告诉父母这件事情,他们就会带我去医院治疗。”

  我问:“那有什么不好么?”

  他道:“我不希望被治好。你不懂。”

  我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说……你希望一直梦游?”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你总算理解了。”

  我道:“为什么?对于一般人来说,梦游是件很苦恼,很可怕的事情。”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都说了,那是对一般人而言,我又不是一般人。”

  我道:“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

  他笑了笑:“看来你挺机灵的,没有被我绕进去。看你这么聪明,也挺有趣的,不妨告诉你吧。因为只有在梦游的时候,我才能看见我妹妹。”

  我道:“你还有个妹妹?一开始没听你说过。”

  他道:“那就有意思了,跟你又不是很熟,我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把家底儿全给你交代了啊。”

  我道:“说的也是。你妹妹她……”

  他点了点头,看穿了我的想法:“你猜得没错,我妹妹在四岁那年得了场重病,死掉了。”

  我问:“那年你五岁?”

  他道:“我也四岁。”

  我:“额……”

  他道:“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我和我妹妹是一对龙凤胎,我比她大了几分钟,就莫名其妙成了哥哥。哎,没办法,谁叫医生先把我给拽出来了呢?我也算捡了个大便宜。”

  我道:“也就是说,你在梦游的时候,在梦里,见到已经死去的妹妹,而你不想再也见不到她,所以不愿被治好。”

  他打了个响指:“没错,你又变聪明了,看来你的智商真是起伏不定,忽高忽低呀!”

  我正要接着问下去,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去参加。于是,那天的采访就此结束了。

  回去之后,我打开电脑,在百度和谷歌上查了不少关于他的资料。他是名流,所以资料很好查到。我发现他的所有资料都显示他是独生子,根本就没有妹妹。也就是说,那天的采访,他在撒谎。可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是想要掩盖什么吗?可若真是那样,他完全可以扯别的理由,以他的智商,完全可以想吃更为高明的谎言来搪塞我。

  我越想越不明白,于是赶快与他约了第二次采访。

  这次,他在一所大学打阶梯教室里见到了他,他刚刚给学生讲完物理课,黑板上画满了点线面,以及我看不懂的公式,寥寥草草,杂乱不堪,令人头疼。

  阶梯教室里,学生早都散去了,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我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查了你的资料,你根本就没有妹妹。”

  我以为他会慌乱,没想到他十分镇定地对我道:“看来你很擅长使用互联网嘛。”

  我不想被他的话题牵着跑,立马道:“为什么撒谎?”

  不料他转过身去,用黑板擦擦黑板,一边擦一边背对着我说:“其实我并没有撒谎,我跟你说的,句句都是事情,我真的有个妹妹。”

  我:“可你的资料上……”

  这时,他已经将黑板擦完,转身放下黑板擦,拿粉笔:“我知道,我知道,资料上,我的确没有妹妹。怎么说呢?其实我很想试图让你理解。这么来说吧。你知道平行宇宙么?”他说着,转过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标准的平行四边形。

  我道:“科幻片里看过。理论上说,这个世界是由无数个平行世界叠加在一起的,这些世界互相平行,互不影响,但平行存在。”

  他点了点头:“看来你有点儿基础,那就好解释了。”

  我问觉得他又试图把我引到另外一个话题上,于是立马警觉起来:“可是,真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

  本以为他会夸我聪明,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砸着嘴道:“啧啧啧,看来你还是不够机灵。我说过,我有个妹妹,但没有说,一定是在这个世界上。”

  我被他弄晕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根本没有妹妹,所以你妹妹自然不在这个世界上,你这不是兜圈子扯淡说废话么?”

  他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妹妹,在别的平行宇宙里,是存在的。”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微微一笑,转过身道,用粉笔在黑板上的四个平行四边形的一角分别标注A/B/C/D。

  他道:“假设我们现在所处的平行宇宙是A宇宙,在这个宇宙,我的妹妹并不存在。但是,可能在平行宇宙B,或者C,或者D,我的妹妹,是存在的。”

  我道:“可这跟你梦游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梦游的时候,穿越到了另外一个平行宇宙,所以见到了你妹妹。”

  他哈哈一笑:“回答正确,给你的智商点个赞!”

  我呵呵一笑,觉得他简直就是在逗我,这不天方夜谭么?

  我道:“据我所知,平行宇宙和平行宇宙之间,必须有一座桥才能穿越,那座叫……”

  他道:“没错,虫洞。”

  我道:“只有在超光速状态下才能穿越虫洞,我看你也不像超人啊。”

  他耸了耸肩道:“没错,你说的是肉体,但人类的意识是可以超越光的。”

  我道:“你是说,灵魂?”

  他道:“差不多吧,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我道:“哦,我懂了,你是说,你的意识在梦游的状态下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去了另外一个平行宇宙

。在那个世界里,你见到了你妹妹。”

  他点了点头:“没错,我尝试过去往不同的平行宇宙,五岁那年,我无意中进入的那个平行宇宙,我妹妹是的确存在的,我的意识穿梭到了病房里,当时才四岁的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我的父母还有那个世界的我,围在病床边。后来她就病死了。”

  我问:“他们,看得到你么?”

  他道:“看不到,都说了,穿越过去的只是我的意识而已。不过,他们似乎能感觉得到。这么来说吧,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鬼么?”

  我不置可否:“不信。鬼都是编造出来的。”

  他语调神秘:“都是编造的么?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空穴来风的。经常有人说他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亲人、朋友……”

  我道:“那只是幻觉。”

  他道:“是么?仅仅只是幻觉么?也许,他们看到的,是从另外一个平行宇宙穿越而来的意识。”

  我冷笑:“你分明就是在鬼扯。好啊,你说你能够穿越时空,那你告诉我,明天的彩票号码是多少?”

  他笑了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能够穿越时间了?我只是在平行宇宙只见穿梭,并不能去到过去或者未来。比如说现在是我们A平行宇宙的2015年8月27日,那么,当我穿越到B平行宇宙时,也是2015年8月27日。时间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只是空间变了。况且,我在另外一个世界抄来的彩票号码,在我们这个世界也不能使用啊!”

  我完全不相信他的胡言乱语,起身来了句:“采访就到这里吧。”

  说完,我便转过身,匆匆离去了,深怕被这个疯子给洗脑,和他一样疯掉。

  直到一个月后,我突然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他深夜约我到那所大学的梯形教室去见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

  我怕他出什么事儿,于是立马赶了过去。

  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教室里没有人,但灯火通明,当我到的时候,他在等我,那天的他,在白色日光灯下,面色惨白,看上去越发神经质。

  他见我进教室,道:“来啦!”

  我点了点头,走下阶梯,来到他跟前:“什么情况?”

  他神经兮兮地对我说:“我找到那个宇宙了!”

  我没懂:“你说什么?”

  他情绪异常激动,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找到那个平行宇宙了!你知道吗?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

  我还是没明白,认为他疯了。

  他接着道:“我去了无数个平行宇宙,那些宇宙里,要么没有我妹妹,要么没有我,要么就是妹妹早早夭折,我是我早早夭折了,要么就是那个世界的我和我妹妹都不存在,或者都存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我:“绕口令?”

  他道:“意味着我无法真正穿越到那个世界中去。”

  我:“虽然没明白你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他完全没理会我,自顾自道:“你不知道,我太激动了!哎呀,我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知道,我每次穿越,穿越过去的仅仅只是意识!意识是虚无缥缈的,是无法实际存在的。我穿越过去,就是想和我妹妹在一起!如果那个世界没有我妹妹,我穿越过去毫无意义。如果那个世界没有我,也不行!即便由我,但如果那个世界里的我是具备意识的,也是行不通的!你明白吗?”

  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明白?”

  他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必须存在这样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的妹妹茁壮成长,一直幸福地生活到现在。而那个世界里的我,必须是不具备意识的植物人!”

  我突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所以,你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平行宇宙。你的意识能够穿越到那个世界里,附着到那个世界中的你身上去?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我们常说的……鬼上身?”

  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回答正确,再次给你的智商点个赞!”

  我无语:“你自己慢慢玩儿吧,我困了,回家睡觉了。”

  他道:“难道你不想见证我今晚的穿越么?我只邀请了你一个人!”

  我摇了摇头:“并不想。”

  然后,我头也没回地,离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有些担心他,给打他去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那天下午,我看到新闻,新闻上说他今天上午被学生发现昏迷在了那所大学的梯形教室里,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医生将其诊断为——植物人!

第四个病例:未完成的画

  油画颜料的奇特气息在周遭萦绕着,这间不大的画室有两面木制的百叶窗,此时百叶窗拉起,外面的白色阳光穿透百叶窗的缝隙,倾斜着透射进来,将昏暗的画室笼罩在一股仿佛雨后

初晴般的质感当中。

  整座画室的格调是那种不算太老的民国风,高大的白色墙壁上挂满了油画,这些油画的色彩以明艳的暖色调为主,当然,也不乏一些冰凉的冷色调。油画的风格有种后现代印象派的感觉,我并不怎么懂得欣赏油画,但总感觉这些油画很像梵高的风格。

  画室的地板上杂乱地堆叠着一些画稿,地板上的颜料扭扭曲曲蔓延到墙根,墙根上斜靠着不少精致的画框。

  我坐在一把木椅上,一动不动,面朝着窗户的方向。

  在我面前两米处,架着一块半人多高的画板,一个棕发碧眼的欧洲中年男人,手持一支油画笔,一边沾着颜料盘里的颜料,一边用余光看向我,然后在画板上涂涂画画。这个欧洲男人披着一件灰色的呢大衣,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看上去极为不修边幅。

  天气如此炎热,他却戴着厚厚的耳罩,难不成搞艺术的脑子都有些不正常?

  他是一家著名美术院校的外教,荷兰人。

  我约好今天来采访他,可一到他的画室,他却执意要为我画一幅人物肖像画。

  “别说话,不要动,稍后就好!”他操持着一口带有浓重荷兰口音的中文对我道。

  于是,我就这样僵硬地,在这把木椅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三个半小时,汗流浃背,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终于,我看见他放下了笔,我送了口气,但还是不敢作声,深怕前功尽弃,让我再来一遍。

  他没说话,点了点头,然后就将画板转过来给我看。

  我正拧着酸疼的脖子,一看到画中的我,差点儿没把脖子拧断。我实在不敢相信这幅画画的是我,因为画中人的脸极度扭曲,就连下巴都是歪掉的,你若说这是马云的肖像画,或许还有人信。

  我很担心他问我画得如何,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还好,他没这么问,而是将画板收到一旁,十分彬彬有礼地对我道:“非常感谢你不辞辛劳做我的模特,这幅画稍后我会用画框裱起来,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

  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那真是太感谢您了,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一定要好好珍藏起来。”

  他微微一笑,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古怪的笑。

  我道:“可以开始了么?”

  他点了点头,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我面前:“开始吧。”

  我点了点头:“首先我想说句题外话,您很喜欢梵高么?我不怎么懂画啊,不过呢,我觉得您的画,很有梵高的风格。”

  我说着,举头环顾了一圈墙壁上的油画。

  他淡淡地看着我道:“梵高是我最喜欢的一位画家。”

  我点了点头:“好的。了解。那么,正式开始。”

  我清了清嗓子:“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游的?”

  他用左手托住自己那粗糙、干瘪的下巴:“嗯……已经记不清了,几乎每晚都那样。”

  我惊道:“每晚?这可有点儿不太正常。您一个人住?”

  他点了点头:“我的家就在画室楼上。”

  我便问:“可是您是怎么知道自己每晚都会梦游的?”

  他用手指扣了扣自己的鼻梁道:“因为我在画一幅画。”

  我:“一幅画?”

  他点了点头:“这幅画我画了很多年,一直都没画完,画到一半就放弃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那幅画每天都会莫名其妙地多上一些细节,无论是构图还是色彩,都越来越丰满。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半夜悄悄进入我的画室,想要继续完成这幅画。”

  我:“抓到那个人了么?”

  他摇了摇头:“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哪个调皮的学生干的,我心想学生也是好意,没准是想给我这个做老师的一个惊喜,所以代替我完成那幅画。可是,后来我逐渐打消了这种想法。因为那幅画的完成度越来越高,根本就不是我手底下任何一个学生驾驭得了的,这些年轻的孩子显然还不具备这样的功力。”

  我没说话,想听他接着说下去。

  他顿了顿,接着道:“于是我怀疑另有其人,就悄悄在画室里放了台隐蔽的针孔摄像机。结果……我发现,那个每晚作画的人,是我自己。”

  我恍然大悟:“梦游。您每天晚上梦游到画室,继续完成那幅未完成的画。”

  他点了点头:“没错,是那样。”

  我道:“能给我看看那录像么?”

  他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删掉了。”

  我问:“您去看过医生了么?”

  他再度摇头。

  我问:“为什么?”

  他道:“因为我希望那幅画能够继续完成。”

  我:“所以您不希望梦游被治好?”

  他:“是的。”

  我问:“我能看看那幅画么?”

  他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怎的:“哪幅?”

  我道:“就是,您未完成的那幅画。”

  他古怪地笑了笑说:“你知道,画家都有这个毛病,未完成的画作是不完美的,所以……”

  我尴尬一笑:“我懂,我懂。可以理解。”

  那天采访结束,我便离去了。直到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我突然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电话中,他语调神秘:“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立马赶往他的画室,想要见证那个秘密的揭晓。

  一走进画室,月光里,他十分激动地对我说:“我发现了那个秘密!那个关于我自己的秘密!”

  我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什么秘密?”

  他突然露出了笑容,那是疯子般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我是梵高!”

  我一怔:“你说什么?”

  他激动地重复道:“我是梵高!我是梵高!我全想起来了!”

  我心想,你疯了。

  我道:“梵高如果活到现在,应该已经一百六十多岁了。况且,他在三十七岁的时候就开枪自杀了。你说你是梵高?那我还是莫奈呢!”

  他突然将脸冲我靠了过来,我们俩的鼻梁几乎就要撞到一块儿。我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他道:“你不相信一个人能够活到一百六十岁?”

  我道:“医学上讲,目前的人类,最多最多活到一百二十岁。而且,即便有人真的能够活到一百六十岁,那也早已经老态龙钟得不成样子了。可是你看上去,最多四十岁。”

  他问我道:“你听说过芝诺悖论

吗?”

  我摇了摇头:“我听说过芝士蛋糕。”

他摆出一副老师的姿态言传身教道:”芝诺是古希腊一位著名的数学家。在他五岁那年,他老爸为他:‘从我们家道外婆家一共有五公里的路要走,那么请问,如果你以每小时五公里的速度走,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到外婆家?”

  我轻蔑一笑:“这不过是一道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小学数学题而已,答案是,一小时。”

  他耸了耸肩道:“当时的芝诺也是这么回答的,和你一样,他当然答对了,这的确是一道很简单的数学题。”

  我呵呵一笑:“这有什么?”

  他道:“别急,听我接着说。十年之后,芝诺十五岁,他老爸又来问他相同的问题……”

  我半开玩笑道:“他老爸怎么这么无聊?”

  他问:“知道这次芝诺怎么回答的么?”

  我道:“还是一小时。”

  他古怪地笑了笑说:“错。如果芝诺还像你这么答,他老爸就得拿鞭子抽他了。芝诺的回答是,永远也走不到。这次,他又答对了。”

  我不解:“为什么?”

  他道:“其实这回,他老爸考研的是他的思辨能力。因为外婆已经死了,外婆的家也不存在了,所以外婆的家也就永远也走不到了。可你知道芝诺是怎么想的么?”

  我摇了摇头。

  他道:“芝诺对他老爸说,如果将五公里的路程一分为二,然后再把剩下的一半一分为二,再把剩下的一半的一半一分为二,这样不断地分下去,就会出现无数个‘二分之一’。既然要走无数个二分之一,那么外婆家,也就永远走不到了。”

  我竟陷入到了这个逻辑的怪圈当中,无法抽离出来。

  他接着道:“你们中国两百年前有个道家学派的著名人物,庄子。他在他的著作《天下篇》中写过一句很有名的话——‘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意思就是,将一根只有一尺那么长的木棍,每天截取它的一半,这样就可以永远地分截下去,不会竭尽。人的生命不正是如此么?如果我能活到一百岁,那么久必须先活到五十岁,如果想活到五十岁,就必须先活到二十五岁,如果想活到二十五岁,那么就必须先活到二十五岁的一半,一半当中还有一半,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布拉布拉布拉布拉,可以永远地分下去,于是生命的长度也就延长到了无限。我可以永久地活下去。所以,我能够活到一百六十二岁,没有什么稀奇的。”

  我被彻底绕了进去,这很危险,于是立马避开这个话题:“据我所知,梵高没有右耳,他的那只耳朵,被他自己割掉了。”

  只见他扬了扬眉毛,将耳罩摘掉了。

  白色的月光下,我看到,他竟然真的没有右耳!

  “现在相信我了么?”他露出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疯子般的笑。

  我吓得赶紧转身,夺门而出,逃之夭夭。

  几个月后,我得知他在课堂上发了疯一般,用刀割掉了一位学生的耳朵。医生将其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将他关进了精神病院。原来,他会幻想出两个人格,一个人格是他自己,另外一个人格,则是梵高。

  他有很严重的妄想症。

  至于他残缺的右耳,是他十年前为了模仿梵高而割掉的。

  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已。

  在精神病院的看护室,我见到他,他一脸阴沉,没有多说什么,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那幅画在我家的地下室里,我希望你能帮我卖掉。钥匙在台阶右边的第一块砖下。”

  我道:“已经完成了么?”

  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发病,几乎要把桌子掀翻,我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好在,他被两个壮实的男护士架走了。

  离开了精神病院,我径直去了他家,按照他说的,叩开了那块砖,找到了钥匙,进了门,去了地下室。

  在地下室里,我见到了那幅画。

  那是一幅以冷色调为主,十分复杂的画,画中像是画着一架夜色中的长桥,又像是画的别的什么,深蓝色的颜料一片模糊,根本难以分辨具体的形态。

  为了帮他卖掉这幅画,我请了一位著名的西方油画鉴定专家来为这幅画估值。

  没想到专家看到这幅画便惊讶地问我道:“这画你从哪儿搞来的?”

  我道:“怎么了?这是我一朋友画的,他现在有事儿出国了,托我帮他卖。”

  没想到专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幅画你究竟从哪儿搞来的?”

  我一怔:“怎,怎么了?这幅画有什么问题么?”

  专家道:“虽然我从没见过这幅画,但是根据我几十年来鉴定画作的经验,这幅画是梵高的真迹!”

  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张脸,一张神经质的脸,正对着我露出疯子般古怪的微笑。

第五个病例:其实我在拯救世界

  “要不是我,世界已经被毁灭掉无数次了,你知道么?”

  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虽然只有三十五岁,但看上去却已经年过五旬。

  他那张脸,与其说是人的脸,倒不如说是怪物的脸。双颊消瘦凹陷得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仿佛轻轻一碰,那层薄薄的皮肤就会碎掉,露出里面裸露的牙龈和犬牙交错的牙齿。

  没错,原谅我只能用犬牙交错来形容他的牙齿。

  他时常冲着我露出狡黠的笑容,每每他一笑,嘴唇上翘,都会露出上下两排凌乱不堪的牙,仿佛荆棘丛林

一般令人感到很不舒服。你能够看到那肮脏牙缝之间的污秽物,时不时都会产生幻觉,仿佛又蛆虫会从那缝隙间爬出来。

  他的颧骨严重凸出,两只眼睛似乎被颧骨挤到了一起。他的额头和鼻梁一样塌陷,头顶上的毛发十分稀疏。

  没错,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但医生说,醒着的时候,他从不发病。不过一旦他睡着,他可能会在梦游状态下做出很可怕的事情,比如……杀人。

  所以,白天,精神病院的医生会放任他像其他病情较轻的精神病患者一样,自由行动。可是一到晚上,他就会被套上牢固的精神病服,用坚韧的牛皮带五花大绑在铁床上。

  没错,他是我所要采访的第五名患者,采访地点,是在一家精神病医院的看护病房里。

  我在两位男护士的陪同下走进病房,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他一个人住,这是为了防止他夜里梦游挣脱枷锁,伤害到其他的病人。

  他坐在床上,背对着我们,面朝着窗户。窗户上安装了铁栅栏,防止病人发病时跳楼。

  白色的阳光里,他已经知道我的到来,于是缓缓扭过头,冲着我狡黠一笑:“过来坐吧,别害怕,醒着的时候,我不伤人。”

  我鼓起勇气,但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地搬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我很小心地道:“你好,我是今天来采访你的记者,之前预约过,我想院长已经跟你……”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想采访我关于梦游的事情。我没说错吧?”

  我很惊讶,果然,白天的时候,他丝毫不像个精神病人,逻辑清晰,语言表达顺畅,虽然面貌丑陋,但看不出恶意。

  我试图跟他套近乎:“听说你以前是搞新闻工作的?”

  他耸了耸肩:“在报社里当过两年编辑,后来就没干了,再后来,我就来了这儿。我这也算是提前退休进入老年疗养院了。虽然我今年才三十五岁,就是长得着急了点儿。”

  我隐隐感觉他还有些风趣,但没有笑:“可以开始了么?”

  他道:“不是已经开始了么?”

  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游的?”

  他想了想:“嗯……我从小就这样,具体几岁,记不太清了。”

  我问:“家里人知道么?”

  他道:“我没有家人。”

  我没反应过来:“没有家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

  我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

  他歪了歪脑袋:“这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你不必为此道歉。”

  我清了清嗓子道:“那么,孤儿院里的人知道么?”

  他点了点头:“院长带我去看过医生,但没什么用。我的梦游症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那段时间我被安排和几个孤儿院的老师睡在一起,他们会轮流守夜,只要发现我梦游,就会叫醒我。反正最后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我道:“那段时间……只是梦游?额……我是说……”

  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当时只是梦游,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翻开一份卷宗:“你不介意我……”

  他瞟了眼卷宗道:“不介意。”

  我清了清嗓子:“资料上写,你第一次因为梦游被抓,是在你三十岁那年。那年你梦游跑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

,偷了一罐牛奶,当场被店员发现,叫来了警察,后来花钱私了,免了牢狱之灾。第二次因为梦游被抓,是在你三十二岁那年,你在梦游的时候,殴打了一名十七岁的未成年人,这回你因此被行政拘留了十五天。第三次因为梦游被抓,是在你三十四岁那年,你在梦游的时候,杀掉了一个才五岁大的男孩儿。紧接着,你被鉴定为重度精神分裂症,被送到了这里。”

  我念完,合上了卷宗,然后很小心地看了看他。

  没想到他异常平静:“记得很详细。”

  我道:“我很想知道,你在这几次梦游的时候,都梦到了什么?以至于,会演变到最后的杀人?”

  他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冲着我露出了不同于之前的狡黠的笑容,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语调十分神经质地对我说:“要不是我,世界已经被毁灭掉无数次了,你知道么?”

  我一怔,心脏砰砰直跳,难不成妄想症发作了?

  我问:“什么意思?”

  我突然又恢复了平静,转变之快,令人哑然:“其实我偷东西也好,街头打架斗殴也好,杀人也好,都是为了拯救世界。”

  我敢断定,他的确是妄想症发作了,但见他还没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我决定跟他继续聊下去。

  他问我道:“你听说过蝴蝶效应么?”

  我点了点头。

  他道:“一只南美洲热带雨林里的蝴蝶,某天扇动了一下翅膀,就引起了一个多星期后,美国西海岸的一场龙卷风。”

  我道:“其实我一直都不太相信这个,这听上去很玄乎,看上去没什么关联。”

  他道:“没什么关联吗?的确,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怎么会引起美国西海岸的龙卷风呢?其实这是拓扑学当中的连锁反应,也就是混沌现象。你想啊,南美洲热带雨林里的那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会影响它身边的空气气流发生变化,这微弱的气流同时会引起更大范围内的空气变化,并且与其他的生态系统发生反应,经过这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这微妙的变化就很可能最终导致另外一个系统产生巨大的变化。也就是说,蝴蝶扇动一下翅膀所产生的连锁反应,足以造成一场龙卷风的诞生。”

  我点了点头:“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影响事物的发展,这没错。可这跟你梦游拯救世界有什么关系?”

  他道:“好吧,从那罐牛奶说起。我之所以要偷那罐牛奶,其实就是想让店员发现,然后报警,叫来警察。”

  我不解:“为什么?你希望被抓?”

  他道:“如果我不偷那罐牛奶,那家便利店的店员不叫来警察,那家便利店将会在十五分钟后被一个年轻人打劫。那个年轻人当天晚上正在为此犹豫,如果让他得逞,他会一步一步地演变成悍匪,最后加入恐怖组织,甚至成为组织头目,在全世界发动恐怖袭击。所以,那天我提前让店员叫来了警察,打消了那个年轻人打劫便利店的念头,将一个恐怖组织头目的诞生扼杀在了摇篮当中。”

  他接着道:“至于我为什么要殴打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是因为他当天晚上正要去杀人。”

  我呵呵冷笑道:“于是这个少年也会发展长危害全世界的恐怖组织头目咯?”

  他摇了摇头道:“和他没关系。他那天要去杀一个三口之家,那家人的孩子才六岁。他持刀闯进那户人家的时候,孩子被妈妈藏在了床下。那个六岁大的小孩就这样看见自己的父母惨死在了面前,因此患上了自闭症,逐渐出现了反社会人格。但这个孩子几乎可以说是个天才,十七岁就会考进美国哈佛大学。二十二岁开始为美国军方研发武器,三十一岁那年,由他领导的团队制造出了比氢弹还要厉害百倍的致命杀器,并且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毁灭整个地球文明。所以,那天我阻止了那个十七岁少年去杀人,我们俩人都因为街头斗殴被行政拘留了半个月。恰好半个月后那户三口之家就搬走了,躲过了这场血光之灾。也避免了一个反社会人格天才的诞生

。”

  我道:“那,那个五岁大的小男孩儿呢?你为什么要杀掉他?难不成他未来也是个战争狂人?”

  他摆了摆手道:“这次依然和他没关系。那个小男孩儿的哥哥是个美籍华人,出生在美国。小男孩儿的哥哥要竞选地方议员。如果让他竞选上,他会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成为美国第一个华人总统。但也就是在这位华人总统的任期内,美国和俄罗斯的冷战再度爆发。这位华人总统摁下了核弹按钮。所以,那天我在小男孩儿哥哥的竞选日杀掉了他,影响了他哥哥的竞选演讲,导致他竞选失败,永远也当不上总统,也就不会导致冷战的爆发。”

  不得不说,有那么一刹那,我的确被他唬住了,但细细一想,他分明就是在鬼扯:“好啊,你说你在拯救世界,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人未来的走向的?难不成你是先知?”

  他再度露出了那狡黠的笑容:“谁说不是呢?”

  我下意识地说了句:“你疯了。”

  他哈哈大笑:“你忘了这里是哪儿了?”

  采访结束,临走的时候,他突然拍了拍我的背:“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我道:“什么忙?”

  他道:“待会儿出门的时候,数三秒,然后蹲下。”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他哈哈一笑,发疯般地逃走了。

  我在两名护士的陪同下走出了院门,突然想到他的话,数三秒,然后蹲下。

  “一、二、三!”

  我蹲了下来。

  这时,路口的一家饭店“砰”的一声发生了爆炸。一块锋利的铁板飞来,从我头顶上方掠过,削掉了那两名护士的脑袋。

  我回过头,看到精神病院的阳台上,他正对着我,露出狡黠的笑容。

第六个病例:你相信命吗?

  两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在了监狱里。采访地点,是在监狱的图书馆,由两名狱警陪同着。图书馆里书不算多,小说几乎没有,大多都是社科类和心理学类的,内容想必也都经过精挑细选,大概是希望病人看完之后,能够从社会认知与心灵上得到彻底的改造。

  他那年二十六岁,剃着短浅的圆寸,眼珠子整得老大,尽管穿着监狱服,却显得格外精神。

  我和他找了个靠窗的地方,面对面坐下。

  当天阳光很好,白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将图书馆照得格外通透。如果我不说,一般人准看不出这里是监狱。

  这个年轻人面容清秀,从侧脸看上去甚至有些明星相,斯斯文文的,听说还是高等学府毕业,毕业后一直在一家外企工作,高教育、高学历、高工资,从小家庭融洽,他周围所有的亲戚梦游以及老师同学都对他口碑极佳。

  就是这么一个前途一片大好的年轻人,却因为盗窃锒铛入狱,判了半年。

  我道:“可以开始了么?”

  他点了点头:“嗯,可以。”

  我道:“嗯……从报告上看,你的梦游症状是从大概两个月前开始的?也就是……你刚入狱服刑的头一个月。”

  他点了点头:“是的。”

  我道:“能具体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么?”

  他道:“那天睡下之后,没多久我就梦游了。我们那间房两个人睡,是我狱友发现的。”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他接着道:“他说当时翻来覆去所以到很晚都没睡着,失眠了,想找我说说话。这时刚好看见我下了床,他叫了我两声,我没答应。然后,他就看见我在两张床之间的过道里走来走去,来回走了好几圈。他又叫了我几声,我还是没答应。再然后,他看见我摸着黑,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来看。”

  我问:“什么书?”

  他道:“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我从图书馆借的,那段时间老做噩梦。”

  我又问:“再后来呢?”

  他接着说:“狱友是个乡下人,几年前因为搞传销被抓了进来,很迷信,他说,他当时被我吓得半死,以为我鬼附身了,不敢靠近我,于是大喊大叫引来了狱警。狱警见到我看书的样子也吓得不轻。当时黑灯瞎火的,我竟然一个人闭着眼睛,坐在书桌前看书。狱警不敢擅自弄醒我,叫来了医生。医生推了我两下,把我推醒了。医生说,我梦游了。”

  我问:“后来还梦游过么?”

  他点了点头说:“医生给我开了些药,但似乎没什么用。接连两次之后,我当时那个乡下来的狱友非说我是鬼上身,坚决不跟我住一间房。于是,没多久,我就被转到了单人间,晚上一个人睡。所以之后有没有继续梦游,我就不知道了。”

  那天采访时间很快就到了,我被迫离开了监狱。

  几个月后,那个年轻人刑满释放了。

  两年后,当我再一次见到他是,是在一家精神病医院里。

  就在半年前,他杀了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刀砍了一名买菜农妇的脖子,导致其当场失血而亡。事后,他非但没有逃跑,还浑身是血地去了最近一家派出所自首。

  警方经过了一番详细的审讯和调查,发现,他和被害农妇以前从来不认识,两个人也无仇无怨,当天二人在菜市场也没有发生任何冲突。他突然间就抄起一把菜刀将被害人砍死了。警方问他动机是什么,他说没有动机,就是想杀人。

  警方又问他,为什么杀人之后立刻自首了?

  他回答说,想坐牢。

  他说他查过法律,这种杀人,情节不算严重,又有自首情节,所以不会被判死刑,应该会被判无期徒刑。

  警方被他的话搞得摸不着头脑,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精心策划着让自己坐牢,还希望被判无期徒刑将牢底坐穿?

  警方觉得他精神有问题,于是带他去医院做了精神鉴定,鉴定表明,他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于是,他没能如愿以偿地被关进监狱,而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哪料当法院这么判决的时候,他当庭问了法官一句话,令所有人印象深刻:“精神病院能够关我一辈子吗?”

  法官问:“你希望被关一辈子?”

  他点了点头说:“是的。”

  法官不想再听这个人的风言风语,当即退了庭。而他,也被直接送到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我见到他的时候,经过一番治疗,他的病情已经好转了很多,但看上去,却比两年前一下子老了十岁有余。

  我问:“还梦游么?”

  他道:“没有了。”

  我道:“恭喜你康复了。”

  他笑:“谢谢你这么说。”

  我道:“我们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

  他道:“杀人么?”

  我一怔,没想到杀人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是如此的轻描淡写。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点了点头。

  他道:“因为我希望有个地方能够关我一辈子。所以,我杀了人又主动自首,是希望被判无期徒刑。我希望监狱能关我一辈子,没成想来了这儿。不过,听说这里也能关我一辈子。也好。只要能把我关上一辈子,哪儿哪儿都一样。”

  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将采访进行下去,因为坐在我对面的人实在是有些异乎寻常,于是看了眼窗外,窗外的院子里,一些精神病患者正在玩游戏,有的在跳绳,有的在挖蚯蚓,有的在玩遥控车,有的在堆积木,有的甚至在草坪上挑起了芭蕾舞,身体随着舞姿疯狂地旋转着。

  他循着我的目光看去:“你在看那个跳芭蕾舞的女人么?”

  我点了点头。

  他道:“你猜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道:“芭蕾舞者?”

  他摇了摇头,神秘一笑道:“她是个陀螺爱好者。你以为他那么转来转去,不停地单腿转啊转的,是在跳芭蕾?其实她幻想自己是一枚陀螺。”

  我道:“你呢?你又把自己幻想成什么?”

  他道:“我很正常。”

  我道:“正常到希望被人关一辈子?”

  他突然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浑身发麻,直起鸡皮疙瘩。他问我道:“你信命么?”

  我没听清楚:“什么?”

  他道:“我问你,你相信有命运这回事儿存在么?”

  我摇了摇头说:“封建迷信害死人。”

  他道:“两年前,我在监狱的图书馆里看到一本书,讲的就是命运,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道:“所以封建迷信害死人嘛。”

  他道:“你觉不觉得,世界上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我是说,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

  我道:“听天由命么?我不相信这个。这是失败者的想法,逃避现实者的想法。”

  他道:“类似的新闻你应该没少见,比如某个人,一辈子穷困潦倒,突然买了张彩票,中了几千万,甚至几个亿。”

  我道:“那是他运气好。”

  他道:“不!这不是运气,这是命。命里注定他是个有钱人,所有他即便什么都不干,他都会变成有钱人。要不然他也不会鬼使神差地区买了那张彩票,然后就中了头奖。”

  我不以为然道:“那只是运气而已。你想多了。”

  他道:“再比如,一个人的寿命,也是事先定好的,你会在什么时候死,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命运早有安排。如果没到你死的时候,你就是得了癌症,就是跳楼你都死不掉,最多摔个残废。到你死的时候,你恐怕想躲都躲不过。”

  我道:“我不相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那一套。”

  他道:“你真觉得一个人的生死成败没有命运的推动?就拿希特勒来说,一战的时候,他还在维也纳乞讨为生,还因为盗窃蹲过号子。可是到了二战,他一下子成为了国家元首,率领纳粹党横扫了整个欧洲。期间盟军特工对他进行了无数次的暗杀,有一次炸弹就在他脚边引爆,就是因为隔了一层薄薄的会议桌挡板,整个会议室都被炸得稀烂,而他却毫发无伤。”

  我道:“可希特勒最后还是战败了,还是死了。”

  他道:“那也是他的命。命运注定了他会在世界上搅起一阵轩然大波,但也注定了他不会成功。另外,希特勒真的死了么?当苏联人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被汽油焚烧的不成样子,就连他亲妈都认不出他是希特勒,只因为那具烧焦的尸体穿着希特勒的元首服就判断他是希特勒,未免过于草率了吧?”

  我道:“你想说,希特勒当时没死?”

  他道:“有这个可能。”

  我说:“不管他当时死没死,反正现在是死了。我不想跟你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说着,起身准备走。

  他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希望自己被关上一辈子么?”

  我停住,坐了回去:“为什么?”

  他神秘一笑道:“因为命。”

  我有些恼火:“你够了!你想说,是命运把你关进来的?”

  他摇了摇头说:“你知道那段时间,我梦游,在梦里,我都看到什么了吗?”

  我道:“什么?”

  他道:“我看到了一个人,我猜他是上帝。他对我说,我会因为车祸死去,那是我的命。”

  我无语道:“那上帝大人有没有告诉你你什么时候会死?”

  他道:“没有。这才是关键!我知道自己会以车祸的形式死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虽然命运不可违抗,但我还是愿意试一试。”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希望找个能够关你一辈子的地方,让你接触不到车祸?”

  他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激动:“你是目前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

  我一阵无语。

  那天结束了采访,我便匆匆离去了。不多久,我就把把他说的那些风言风语给抛诸脑后去了。

  直到一个月后,我得知,他死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在电话里问院长道:“是车祸吗?”

  院长道:“医院里哪儿来的车祸?那个病人踩到玩具,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破了后脑勺,没抢救过来,就死了。”

  我“哦”了一声,心里唏嘘不已,但同时也证明了,他说的都是鬼扯,如果找他的那套命运理论,他应该死于车祸才对。

  于是,我顺口问了句:“是个什么玩具?”

  院长答:“一辆遥控汽车。”

第七个病例:套层空间

  为了采访这位患者,我专程向报社申请,得到领导批准,飞了趟美国。

  经过漫长的空中飞行,飞机在纽约降落的时候,是当地时间晚上凌晨三点。

  我打的去了提前在网上预定好的酒店,放下行李。由于时差的缘故,我有些头昏脑涨,但并没有什么睡意,于是在酒店里看了会儿电视,直到天亮,我吃过早餐,大概八点的时候,按照约定,去了纽约郊外,那位患者的家里。

  这是一个华裔家庭,中文说得很好,所以我根本不必担心语言交流问题。

  患者是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儿,我到的时候,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父母很客气地接待我,在客厅里为我端茶倒水。

  从男孩父母口中,我得知,男孩儿从八岁那年就开始梦游,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家里人也都没太在意。知道男孩儿十岁那年,家里人一个不注意,让男孩儿梦游去了家门外。回来的时候,手里死死地攥着一个黑色的小方铁盒子,大概半个手掌那么大,也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不让人碰。

  从那之后没多久,小男孩儿就开始胡言乱语,原本乖巧的他突然变得十分暴躁,一言不合就乱砸东西,有回甚至将家里的电视机给砸坏了,邻居差点儿听到动静,以为有人抢劫,差点儿报了警。

  很快,男孩儿开始变得愈发沉默,整日将自己所在房间里,手里攥着方盒子,就连吃饭洗澡都不离身,那方盒子像是他的命,深怕别人偷了去。

  男孩儿愈发沉默,变得寡言少语,到最后干脆一言不发,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变成了哑巴。

  他的父母强拉着他去了医院,医生诊断,男孩儿患了严重的自闭症。

  医生说要给男孩儿做进一步检查,用核磁共振检查他的大脑,以便确认病情的具体状况。

  到了核磁共振室,医生说,核磁共振不能携带金属物,要求男孩儿将手里的黑色铁盒交给他来保管。

  男孩儿没吱声,医生就伸手要去拿。哪料医生的指尖刚刚碰到铁盒,男孩儿就暴跳如雷,转身夺门而出,逃离了医院,回到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死也不出来,好几天都没吃饭。

  最后,他妈妈好说歹说,他才同意送饭进去,但坚决不愿意离开房间。

  还好男孩儿的房间里有独立的卫浴,大小便、洗澡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男孩儿的自闭症已经严重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他的父母不得已,给他办理了休学手续,给他买了大量的书本,让他在家里自学。

  男孩的父母觉得,那个铁盒有问题,自从它出现,男孩儿就患上了自闭症,并且愈发严重。

  于是有天晚上,男孩儿的父亲趁着他睡着,悄悄溜进了他的房间,从他手里拿过铁盒,想要一探究竟。

  哪料他刚将铁盒拿到手,还没来得及打开盒盖,男孩儿就醒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幕,令男孩的父亲至今心有余悸。

  男孩儿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枪。那是家里买来防身用的钱,一直所在保险柜里,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保险柜密码,将枪偷了出来。

  男孩儿将枪口直勾勾地对准父亲。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男孩儿的父亲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完全被吓得定住了。

  男孩儿厉声道:“把盒子还给我!要不然……”

  男孩说着,将枪口转向,死死地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要不然我就打死自己!”

  父亲无奈,只好将铁盒还给男孩儿,然后说:“把枪给我。听话!”

  男孩儿道:“出去!别再进来!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就将手指搭上了扳机。

  父亲见状,没了办法,只好退出了房间。

  我听完了他们的讲述,倒抽了一口凉气:“我要来采访他这事儿,跟他说了吗?”

  男孩儿的母亲点了点头说:“说了,我还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同意了你的采访请求。”

  我点了点头:“现在可以……”

  男孩儿母亲道:“可以的。”

  我起身,男孩儿的母亲领着我走到男孩儿房间门口。她敲了敲门:“汤姆,中国来的记者到了,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位。”

  里面没有回应。

  我有些担忧:“这……”

  男孩儿母亲点了点头说:“他没拒绝,也就是答应了,你可以进去了。”

  我刚要进门,她轻声对我耳语道:“希望你能够帮我们找到汤姆变成这样的原因,拜托你了。”

  我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起来,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一走进房间,男孩儿的母亲在后面轻轻将门带上了。

  我看见男孩儿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窗帘拉着,本是白天,房间内却很昏暗,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将男孩儿消瘦的背影勾勒得有些扭曲。

  我看见他双手紧紧地捧着那个黑色得铁盒子,左眼紧闭,右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盒子里看。

  我有些谨慎:“嗨,汤姆。”

  男孩儿背对着我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抗拒,于是我大着胆子走了过去:“我可以坐下吗?”

  男孩儿点了点头,眼睛依旧盯着盒中。

  我小心翼翼地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他旁边。

  我见他看得如此出神,便问道:“汤姆,你在看什么呢?”

  男孩儿开口道:“世界。”

  我一愣:“这是……比喻?”

  男孩儿摇了摇头说:“真的世界。”

  我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小方盒子里,藏着一个世界?”

  男孩儿点了点头,突然说了一句很完整的话:“我妈妈说你采访过不少像我这样的人,说没准你会理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理解我?”

  我微微一笑:“我能看看这个世界么?”

  男孩儿想了想:“看可以,不能碰。”

  我点头道:“打死不碰。”

  男孩儿用手护着盒子,顺着桌面挪向我,我用眼睛往盒子里看了三秒,却黑洞洞的,什么也没看见,更别提什么世界了。

  男孩儿将盒子挪了回去:“看到了么?”

  我:“额……”

  男孩儿道:“别想了,我知道,你是看不到的,这盒子是我的,所以只有我才能看得到。”

  我承认:“好吧,我的确什么都没看到。”

  男孩儿没说话,闭上左眼,继续用右眼盯着盒中的黑暗看去。

片刻之后,男孩儿突然看向我,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心想,天呐,他不会以为从来没见过我吧?很多精神病人都这样,你前脚跟他聊天,一盏茶的功夫他就问你:“喂,你谁啊,怎么进来的?出去!”

  我有些紧张,因为我隐隐看到他右边的裤腰上别着一把手枪。

  男孩道:“你对宇宙有什么认识么?”

  我松了口气:“能说得再具体一些么?你知道,宇宙很大。”

  男孩儿点了点头:“你觉得宇宙有多大?”

  我道:“不知道,总之很大。”

  男孩儿问:“是无限大的的么?”

  我道:“大概……应该……不是吧……我看过不少科普杂志,科学上认为,宇宙并非无限大,而是有限的,宇宙在一直膨胀,变得越来越大。”

  男孩儿点了点头:“那你应该知道,宇宙是如何诞生的吧?”

  我点了点头说:“大爆炸。宇宙最开始是一枚密度极高的点,名叫‘奇点’。某一天奇点发生了大爆炸,膨胀开来,一步步地发展,形成了今天的宇宙。”

  男孩儿再度点头:“你现在在哪儿?”

  这个问题很奇怪,我道:“你是说,我吗?”

  男孩儿道:“对,单纯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小心地答:“在……你的房间里?”

  我觉得这个回答很可笑,没想到男孩儿并没有笑,而是点头道:“这个房间又在哪儿?”

  我道:“这幢楼里?”

  男孩儿道:“那这幢楼呢?”

  没等我回答,男孩儿接着道:“我们存在于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存在于这幢大楼,这幢大楼存在于这个小区,这个小区存在于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存在于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存在于这颗星球,这颗星球存在于我们所认知的这个巨大的宇宙。”

  我说:“没错,是这样。”

  男孩儿道:“也就是说,一个较小的物体或者空间,必须存在于另外一个更大的空间里才能存在对不对?”

  我点头:“是这样。”

  男孩儿接着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宇宙的空间是有限的,必须存在于另外一个更大的空间,那么,宇宙之外是什么?换句话说,最开始,宇宙还未形成,只是一个密度极高的奇点,那么,最开始的奇点,又是存在于一个怎样的空间内?”

  我还真被他问倒了:“如果照这么说,这个问题其实可以一直问下去。宇宙之外是什么?宇宙之外的之外是什么?宇宙之外的之外的之外又是什么?”

  男孩儿笑了:“看来妈妈没说错,你的确能够理解我说的话。”

  我松了口气,总算能让这个自闭症男孩敞开心扉。

  男孩儿接着道:“其实我们这个世界,处在套层空间里。”

  我道:“套层空间……?”

  男孩道:“打个比方,宇宙空间是一层套着一层的,就像中国套娃。一层套着一层,每层都一模样,只不过越往里,娃娃越小。”

  我道:“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们这个空间里面,还套着许多和我们一模一样的空间?而我们的空间之外,也套着许多和我们一模一样的空间?”

  男孩很兴奋:“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空间相同,但是时间不同。”

  我道:“我没明白。”

  男孩儿道:“这么给你解释吧。你在操场上跑过步吧?”

  我道:“当然。”

  男孩点了点头说:“越大的操场,你跑完需要越长的时间;而越小的操场,你跑完只需要比较短的时间。”

  我道:“是这样。”

  男孩儿道:“其实这个比方不大恰当,但很便于你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由于密度的缘故,越靠近内层的空间,密度越大,所以时间走得更快。而越靠近外层的空间,密度越小,所以时间相对走的更慢。”

  我道:“你是说,内层空间的人,比我们的动作都要快?”

  男孩儿道:“并不是这样。对时间的感知都是相对的。即便内层空间的时间走得比我们快,但内层空间的人对动作的感知和我们是一致的。比如,我从这里走到学校,要十分钟。内层空间的那个我,走相同的距离,也需要十分钟。他并不能因为那个世界的时间比我们快,对时间的感知就一定比我们快。”

  我脑子有些发梦,但似乎懂了他的意思。

  男孩儿道:“你应该听懂了。其实很简单,比如我们坐在这里说话,可能在内层的某个空间内,这段对话已经发生过了。内层空间一层套着一层,套了无数层,也就是说,我们这段对话,早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男孩儿看了眼手里的方盒:“其实这个盒子,像是一个虫洞。”

  我:“虫洞?”

  男孩儿点了点头:“一个只属于我的虫洞。我能够在这个盒子里,看到内层空间的状况。”

我道:“你说你能够在盒子里看到内层空间?”

  男孩儿道:“并不是全部的内层空间,我能够看到其中一层。那一层的时间,大概已经进展到了相对我们这层空间时间的半年之后。”

  我道:“那你能帮我看看,我半年后是什么情况吗?我很想知道。”

  男孩儿摇了摇头道:“并不能。”

  我问:“为什么?”

  男孩儿道:“我只能看到关于我自己的。”

  我顺着他的话道:“那么,半年后你是什么状况?”

  男孩儿耸了耸肩:“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我一愣:“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男孩儿轻描淡写道:“就是死了。我在三个月后,饮弹自尽了。”

  我刚要劝他,不要有自杀倾向,却被小男孩儿打断:“你知道吗?昨天我无意中发现,这盒子,不仅仅能够完成视觉上的穿越,还能完成物质上的穿越。”

  我道:“你是说……能够让……”

  男孩儿道:“没错,我昨天喝水的时候,拧瓶盖,不小心将瓶盖掉进了盒子里。你猜怎么着?瓶盖从盒子里消失了。我再一看,那枚瓶盖落进了下面那层空间,我家的客厅里。”

  我怔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孩子的妄想症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

  男孩儿说着,突然抽出那把手枪,将子弹上膛。

  我一惊:“你要干什么?”

  男孩儿冲我邪魅一笑道:“放心,我不打你!”

  他说着,将枪口对准盒口,细细瞄准,然后“砰砰”开了两枪。

  刺耳的枪声将我吓得翻倒在地。可没想到,子弹竟然没有击穿盒底,也没有反弹回来,而是在盒中消失掉了。

  男孩儿的父母听到枪声,立马冲了进来,将我拉出了房间。

  离开房间,我立马对他的父母道:“你们的孩子很危险,他有自杀倾向!”

  说完,我便匆匆离去了。

  直到回到国内,我都一直对此心有余悸。脑子里想着,子弹怎么会在盒子里消失掉呢?难不成真的穿越到了内层空间?有一天,一个魔术师朋友来拜访我,我向他提到了这个问题,他哈哈一笑,当场掏出手枪,冲着自己手中的纸杯砰砰开了两枪。

  我吓了一跳,再一看,惊呆了,子弹在纸杯里消失掉了。

  魔术师朋友哈哈大笑道:“魔术而已,瞧把你唬得,道具子弹,没有弹头的。”

  我这才松了口气,原来,那个男孩儿只是给我表演了一个魔术而已。果然是妄想症啊!

  三个月后,我得到消息,小男孩儿在自己家中,饮弹自尽了,他用手枪击穿了自己的太阳穴。我有些自责,自责自己当时没有足够引起男孩儿父母的重视。

  小男孩儿死后,男孩儿的父母,将那把手枪送去熔掉了。

  又过了两个月,也就是我采访完小男孩儿从美国回国的半年后,我看到新闻。小男孩儿的父母在自家客厅里被子弹击穿了胸膛,当场身亡。

  而警方找不到子弹的射入点。屋里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窗户也是完好的。子弹就像是凭空出现,击穿了他们的胸膛。

  很快,警方通过弹道分析,击杀男孩儿父母的子弹,和男孩儿自杀的子弹,来自于同一把手枪。

  而那把手枪,已经被小男孩儿的父母熔化掉了。

  看完新闻,我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击穿了一般。

  我回想起小男孩儿说的话——

  “我能够看到其中一层。那一层的时间,大概已经进展到了相对我们这层空间时间的半年之后。”

  “我在三个月后,饮弹自尽了。”

  “你猜怎么着?瓶盖从盒子里消失了。我再一看,那枚瓶盖落进了下面那层空间,我家的客厅里。”

  紧接着,我的脑海里只剩下那天在小男孩儿房间里,那“砰砰”两声枪响。

第八个病例:第三类接触

  那天我收到一封邮件,邮件中,一位姓刘的女士称她家先生最近时常梦游,希望我能够去她家中采访,帮助他们答疑解惑,找到梦游的原因。

  我欣然接受采访,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了她家中。

  刘女士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小腹微微隆起,她请我在客厅坐下,为我倒了一杯茶,让我稍等片刻,然后就上了楼。我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待着。片刻之后,刘女士领着她老公王先生下了楼。王先生裹着一件白色的睡衣,头发蓬乱,看上去刚睡醒的样子,眼圈都还是红肿的。

  王先生冲着我尴尬一笑道:“不好意思啊,昨晚工作得太晚,早上才睡下,让你久等了。”

  王先生是一家手机公司的工业设计师,刘女士说,昨晚他为了赶制公司新品手机的设计图,忙活了一晚上。

  我微微一笑,礼貌道:“没关系。”

  王先生说着,坐在了我侧面的沙发上。

  刘女士道了声:“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切点西瓜。”

  刘女士说着,就转身进了厨房。

  我对王先生道:“可以开始了么?”

  王先生点了点头道:“可以开始了。”

  我道:“听你爱人说,你最近经常梦游。”

  王先生点了点头。

  我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先生道:“大概一个月前吧。”

  这时,刘女士端着一大盘切好的习惯走了过来,放在了我们面前的茶几上:“来,吃西瓜。”

  王先生刚要动手拿西瓜,刘女士一挥手,将王先生的手掸开了:“客人还没吃呢,你慌什么?”她说着,冲我一笑,将一块西瓜递给我,“来,吃瓜,这瓜可甜了,我妈在乡下亲自种的,纯天然无公害!”

  我接过西瓜咬了一口,点了点头道:“嗯,确实很甜。”

  我话还没说完,王先生就按捺不住,从盘里拿过一块西瓜,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刘女士一脸着急地瞪着他:“哎呀你,有客人在呢!”但王先生依旧大口大口地啃着西瓜,全然不予理会。搞得刘女士只好冲我尴尬一笑道:“我家先生就这样,你别太见怪啊。”

  刘女士说罢,坐在王先生身旁。

  我道:“能给我讲讲梦游的具体情况吗?”

  王先生啃着西瓜,满嘴的西瓜瓤和西瓜汁,吧嗒着嘴道:“当时吧……”

  刘女士推了他一下道:“哎呀,你接着吃你的瓜,这事儿我最清楚,我来说。”

  王先生点了点头,也不做声,将手中的西瓜皮扔进了垃圾桶里,又从盘中端起一块西瓜接着啃。

  刘女士对我道:“我是搞园林设计的,平常也喜欢在家里种些花花草草盆栽什么的……”

  我环顾了一下周遭,并没有见到任何品种的盆栽。

  刘女士接着道:“你一定很奇怪吧,家里的盆栽怎么都不见了呢?一个月前,我也感到很奇怪,每天早上起来,就发现阳台上的盆栽全都被人连根挖开了,里面的泥土也莫名其妙地少掉了一大半。”

  我道:“被人给偷了?”

  刘女士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转念又一想,这些盆栽都是在附近的花卉店里买来的,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小偷翻进阳台啥也不偷,费那么大力气偷咱家盆栽干嘛啊?接连几个早上,家里又有不少盆栽惨遭毒手,全都被连根拔起,里面的土也都被掏掉了一大半。我很生气,怀疑是附近的小孩儿恶作剧,于是有天晚上,我没睡,在客厅里守着,想着要把哪家的熊孩子逮个正着。可后半夜,还是没人出现,我实在太困,就回房睡去了。睡了没一会儿,我听到阳台上有动静,就醒了过来。转身一摸,边上是空的,再一看,我家先生不见了。我一个人大着胆子下了床,从厨房里抽了把菜刀,到了阳台,结果小偷和熊孩子都没见着。我看见我先生背对着我蹲在阳台上,抱着一盆花,不知道在干嘛。我喊了他两声,他没应,于是很生气,走了过去,这才看到……”

  我问:“看到什么?”

  刘女士接着道:“我看到我家先生,用手刨着花钵里的泥土,将花连根刨得稀烂。最令我震惊的是,他一边刨,还一边把土往嘴里送……我赶忙推了推他,他身子一颤,像过电一样,把我吓了一跳,然后还一脸茫然,回头问我:‘我怎么会在这儿?’我这才知道,他是梦游了。后来回想起来,我说那段时间他身上怎么老是一股子泥土星子味儿,睡衣上也经常出现大块的泥污,把床单都搞脏了!”她说着,瞪了她身旁王先生一眼,这时王先生还在啃西瓜。刘女士嘲讽道,“我就搞不明白了,咱家也不缺钱啊,这里又不是万恶的旧社会,你又不是杨白劳,我又不是周扒皮,你犯得着吃土么?说出去好像是我虐待你似的。”

  王先生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啃西瓜。

我问:“去看医生了么?”

  刘女士点了点头:“当然啦,我怕他吃坏了肚子,连夜带他去挂了急诊。可你猜怎么着?做了X光,还做了胃镜,在他胃里,没有发现一丁点儿土。医生还以为我神经病,出现幻觉了呢!我当时也以为自己太过神经质,难道真的出现了幻觉。可是回了家,没几天,我家先生又被我逮了个正着。这回我没先叫醒他,而是用手机把他梦游吃土的画面拍了下来,放给医生看。医生一看,也很吃惊,立马对我先生的胃做了详细的检查,这回的确在胃里发现了少许泥土。但从视频中看,他起码吃了五六斤的土道肚子里,难不成那些土全都被消化掉了?最后医生也给不出解释,建议我们到别的医院去看看,可是看了好多家,结果都是一样,要么说我们是骗子,要么就是给不出诊断结果。后来我就想到了你,你采访过不少类似的梦游症患者,你给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难不成是我疯了?”

  我道:“我能看看那视频吗?”

  刘女士点了点头,掏出手机,点开视频放给我看。我一看视频,的确吓了一跳。只见视频中,王先生穿着睡衣,蹲在阳台上,神情木讷,眼睛半睁半闭,疯狂地用手刨着花盆里的泥土往嘴里送,仿佛送到嘴里就直接咽进了肚子里,都没经过咀嚼。

  我说这种情况我也没见过,于是刘女士有些失落,都没留我吃完饭,就话里话外各种暗示,赶我走了。

  直到一个星期后,我接到电话,王先生主动约我到附近一家咖啡厅见面。咖啡厅很安静,我们一人要了一杯拿铁,上了三楼。三楼采光很好,放着披头士乐队

的音乐,最关键是,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的顾客,一切都显得很是神秘。

  王先生看了看周边,确定没人,然后压低嗓门儿道:“这件事情我告诉你,你帮我分析分析,可别往外说,尤其是不能让我老婆知道!”

  我道:“嗯,一定保密。”

  王先生喝了口咖啡,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从小……就有这个习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习惯?”

  王先生道:“吃土。”

  我道:“几岁开始的?”

  王先生道:“不知道,反正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在农村,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块儿玩泥巴,有回不小心将泥巴溅到了嘴里。你猜怎么着?我竟然觉得味道奇好!大概是从那之后,我就有了这习惯。”

  我道:“请问泥巴……是什么味道?”

  王先生想了想:“嗯……泥巴味。”

  我一阵无语:“好吧,当我没问。你这习惯,你爱人一直都不知道?”

  王先生道:“她哪儿能知道啊?我上大学那会儿,就强迫自己戒掉这习惯,多少年下来,好不容易戒掉了,没想到一失足,来了一出梦游,在梦游里把这毛病捡了回来。其实我背着我老婆私底下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我是因为长期压抑太久,所以潜意识里对泥巴有了极深的渴望,于是导致梦游。”

  我道:“但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吃了那么多泥土,身体一点事儿都没有。去医院检查,那么多泥土竟然在你胃里全都消化光了!要知道,泥土是很难消化的。”

  王先生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关键。这几天我又梦游了,在梦里。”

  我道:“又吃土了?”

  王先生道:“这回倒没有。在梦里,我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我问:“什么秘密?”

  王先生道:“我不是人!”

  我半开玩笑:“虽然你的确有些不正常,但也不至于这么骂自己吧?”

  王先生道:“不是,我是说,我不是这个星球的人!”

  我一阵无语道:“你想说,你是火星来的?”

  没想到王先生道:“差不多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母性在哪儿,据说比火星远多了。”

  我心不在焉:“你还挺入戏的。没准你是M78星云的,来变个身,奥特们君。”

  王先生急了,看上去很认真:“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听我说,其实,我没有爸爸。”

  我道:“很多人都没有爸爸,单亲家庭,很正常。”

  王先生道:“不是那种没有,我是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我道:“你想说,你爸爸在你出生之前就过世了?”

  王先生道:“我妈怀上我的时候,是个处女!”

  我一惊:“你不会想说你妈是圣母玛利亚,你是耶稣吧?”

王先生道:“我妈从小就生活在农村,我有两个舅舅,都比我妈小。我妈是家里最大的。你知道,在农村,尤其是那时候的农村,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再加上家里没什么钱,所以,只能供我两个舅舅念书。我妈也就念了个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帮家里务农。我妈十七岁那年,上山砍柴,这一去就失踪了一个月。满村的人上山找了一个月都没找着我妈。一个月后,我妈回来了。大家伙儿问她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问她是怎么失踪的,她也不晓得,只记得自己上山砍柴,然后就回了家,中间这一个多月的记忆像是被删除掉了似的。后来我妈就开始恶心呕吐,到村里卫生站一检查,怀上了。医生很惊讶,明明是个处女,怎么怀了孩子呢?村里人开始风言风语,说我妈这一个月在山里勾搭野男人去了。那段时间还流行野人的传说,有说我妈被野人抓去做了老婆。反正我妈觉得自己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就去了附近的城里,投奔了我大伯还是啥的,具体的忘了。反正在城里,我妈把我生了下来。”

  我问:“你后来问过你妈,失踪的那一个月,她到底去了哪儿吗?”

  王先生道:“我问过她很多次,但她好像不是有意隐瞒,是真不记得了。直到前年,我妈过世,走的那天晚上,她把我一个人叫到床边,生死弥留之际,她对我说,其实我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大伯是打算打死我的。”

  我问:“为什么?”

  王先生道:“因为我剩下来的时候,屁股上长了条猪尾巴。”

  我道:“什么?”

  王先生点了点头说:“当时我妈死死护着我,才把我抱了下来,让医院动手术,把我屁股上的那条尾巴给切除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王先生接着道:“我当时以为那是我妈临走前的胡言乱语,没太在意。直到三天前,我在梦里见到那个人,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人,那个告诉我秘密的人!我发现,他就长着一条猪尾巴。他告诉我,其实他是我爸爸!”

  我:“……”

  王先生道:“他告诉我,其实我妈十七岁那天上山砍柴,失踪掉的那一个月,是被他抓了去。”

  我道:“等下,我捋一捋啊。你说你是外星人,那么,你梦里的这个号称你爸的男人肯定也是外星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妈失踪的那一个月,被外星人抓走了?然后你爸作为外星人的代表,和你妈交配,让你妈怀了你,放你妈回家时,还顺便删除了她的记忆?”

  王先生拍案道:“你真是太聪明了!正是这样。”

  我呵呵一笑:“我看你是科幻片看多了吧。”

  王先生没理会我说的话,自顾自道:“不过交配这个词你用的不对。其实我爸是他那个星球的生命科学家,他抓走我妈是为了做实验,看看他们星球的男性精子能否与地球女人的卵细胞完成受精。”

  我道:“人工授精?”

  王先生道:“差不多吧,不过他们那套可比我们那套人工授精先进多了。反正我爸就将自己的冷冻精子激活,试图与我妈体内的卵细胞结合。可结果是令人失望的。精子和卵细胞立马产生了排异现象,几乎每次都无法存活。所以一个月后,他们就把我妈放了。可没想到,我妈回家之后不久,精子和卵细胞竟然完成了受精,不仅如此,还形成了胚胎,最终孕育成婴儿,生下了我。”

  我完全不相信:“别说,你这想象力,不去写科幻小说,其实挺屈才的。”

  王先生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其实人类寻找地外生命的方法是很无知的。地球人总认为找到水,才有可能找到生命。不过这也没办法,地球人还没能站在整个宇宙的高度上,人类认为地球上的大部分生物都需要水,所以地外生命也一定需要水。其实这是错的。”

  我调侃他:“可我们总得需要一个寻找的标准。另外,你不需要水么?外星人?”

  王先生诡秘一笑道:“的确,水也能维持我们那个星球人生命的正常运转,但我们并不依赖水。”

  我道:“我看你吃西瓜吃得挺欢的。”

  王先生道:“你吃西瓜是为了补充水分么?我只是比较喜欢西瓜的口感而已,百吃不腻。其实,我们真正依赖的,是泥土,泥土能够提供我们身体需要的全部养分。”

  我顺着他的话道:“看来你们那个星球的人还挺重口的。”

  结束了那天的对话,我和他离开咖啡馆,各自朝着两个方向离去了。

  一周后,他又打电话给我,问我想不想去爬山,我当时正好闲得慌,于是就答应了下来。他亲自驾车,载着我回了他老家的农村,他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们抵达村落时,下了很大的雨,不得已住进了一户村民家里。

  王先生目光穿透雨幕,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大山说:“我妈就是在那座山上遇到我爸的,今晚,我爸会来接我。”

  我一怔:“你说什么?”

  深夜的时候,我和王先生睡一个屋。我晚上时常失眠,总也睡不着,却见王先生在我身旁睡得很憨实。当我朦朦胧胧逐渐有些睡意时,窗外突然炸开一道惊雷。只见王先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兴奋道:“我爸来接我了!”

  说完,他便下了床,光着脚冲到了屋外。

  我立马穿上鞋追了出去,外面瓢泼大雨,农村又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王先生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那之后,王先生就失踪掉了。警方和全村的人找遍了整个村子,整座大山,都没能找到王先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段时间,王先生的妻子刘女士挺着个大肚子,哭成了泪人。

  刘女士问我:“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如实回答:“他说他爸爸来接他了!”

  刘女士哭得更惨:“我早该让他强制住院的,他被检查出很严重的妄想症!他一直幻想自己有个爸!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他妈小时候上山砍柴失踪过之类的话?”

  我点了点头:“是啊,没错。”

  刘女士道:“那都是他为了相信他爸还活着,从脑子里生编硬造幻想出来的!他爸爸在他出生之前,得癌症死了!”

  我也接受了警方的一通盘问,但他们显然什么都问不出来。因为如果我把王先生对我说的那些话对着警察同志们复述一遍,他们一定会认为我疯了。

  事情很快便过去了,王先生一直没找到,但我的生活的确恢复了常态。

  半年后,刘女士终于分娩了,是男孩儿。

  但令所有人都错愕不已的是,这个男孩儿的屁股上,长着一条短小的猪尾巴。

  孩子哇哇大哭,长得很像他爸。

  那尾巴随着婴儿的哭声摇晃着,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第九个病例:薛定谔之猫

  他是一个心胸外科医生,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在了看守所里,等候数日之后法庭的审判。他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实在是不像一个会在心胸外科手术中,把病人的心脏挖出来吃掉的疯子。但出乎意料的是,精神鉴定却显示他大脑一切正常,也就是说,他将会面临刑法的惩戒,他很有可能会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他坐在会面窗口里面的房间里,戴着手铐,身后站着两名狱警,神态严肃,一丝不苟。

  我坐在窗口外面,和他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层牢固的铁栅栏。

  他面色平静地看着我。

  我开口道:“你的律师为你申辩说,你是在梦游状态下为病人做手术的。”

  他点了点头:“准确地说,那不叫梦游。”

  我道:“不叫梦游?那又是什么?”

  他道:“另外一个我。”

  我冷冷道:“你是说精神分裂吗?可你的精神鉴定报告是正常的,你并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所以,并不能以此来脱罪。”

  他笑了笑道:“我没想脱罪,另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人格分裂了?”

  我道:“你说那是另外一个你。”

  他微微一笑道:“你听说过薛定谔之猫吗?”

  我点了点头。

  他道:“讲给我听听?”

  我道:“那是量子物理学当中一个很著名的实验。在一个不透明的盒子当中放入一只猫,盖上盖子。盒子里装有放射性物质,大概在一小时内,这放射性物质会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衰变,一旦衰变,就会释放出毒气,盒子里的猫也就死了。如果不衰变,猫就是活的。也就是说,盒子里的猫有一半的几率是死掉的,有一半的几率是活着的。在量子物理学当中,粒子的一些特性是无法确定的,只有在测量的时候才能够得出结论,也就是说,被迫让粒子选择了自己的特性。如果放在这个实验中,那么,在没有揭开盒盖之前,盒子里的猫是无法被观测到了,也就无法确定它的生死,那么,那只猫便处在一种既是生又是死的叠态当中。”

  他点了点头说:“按照薛定谔之猫

的说法,物质可以同时存在两种完全相反的状态,既是生又是死,既往左又往右,既向上又向下。”

  我耸了耸肩:“量子物理学的确认为物质的特性具备不确定性,就像上帝在掷骰子。但相对论则认为,上帝不会掷骰子。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一切都是确定好的,不存在不确定性。”

  他道:“上帝真的不会掷骰子吗?”

  我道:“我不清楚。但我并不相信一个物质能够同时存在两种完全相反的状态。比如我现在正在上楼,不可能同时存在一个我正在下楼。这是很矛盾的。”

  他冲着我露出诡异的笑容,淡淡道:“你相信平行世界么?”

  我道:“我之前采访过一位量子力学的天才,他就是因为太过于相信平行世界,最后变成了植物人。”

  他道:“我是问,你相信么?”

  我不置可否:“我不知道。”

  他道:“宇宙间存在着这样一种特殊的平行世界,这个世界里,存在着一个完全相反的你。”

  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在这个世界里是个好人,那么,在那个平行世界里,我就是一个坏人咯?”

  他道:“可以这么说。其实,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造就一个相反的平行世界。你做了一个爬山的决定,那么就会造就一个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中的你,同时也做了个下山的决定。你决定卖车,另一个你便决定买车。你决定结婚,另一个你便决定离婚

……当你决定跳楼自杀的时候,另外一个你同时也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你在这个世界死了,同时造就了另外一个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你还活着。”

  我的大脑努力理解着他话的意思。

  他接着道:“所以,死刑没什么可怕的,一旦我死了,立马会有一个完全相反的平行世界诞生,在那个世界里,我还活着。所以,任何一个物质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不会真正意义上地消失掉,会永久存在。我30岁死去,同时就会造就一个30岁我还活着的世界。我60岁死去,就会同时早就一个60岁的我还活着的世界。我100岁死去,那么就会造就一个100岁还活着的世界。这么叠加下去,任何一个生命体都能做到永生不死。还是那句话,即便我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在另外一个世界,我还依然存在。”

  我反应了过来:“好吧,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解释,另外一个你是怎么回事儿?”

  他道:“其实我已经解释得很明白了,看来你还没懂。我们这个世界,是被另外一个我的某个决定创造出来。那个世界中,我也是个医生,不过,那个我选择了拯救那位病人的心脏。于是,这个世界的我,就必须被迫做出完全相反的事情,毁灭那颗心脏!所以,我选择吃掉那个病人的心脏,是另一个我的决定。”

  我完全不相信他的胡说八道:“好啊,既然这样,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

  他神秘一笑道:“我能够看到与我们相反的那个世界。”

  我心想,应该叫他们给你重做一遍精神鉴定!

  我耸了耸肩,淡淡道:“好了,今天的采访到此结束了。”

  我说罢,起身便要走。

  他叫住我,对我说了句:“等等,我刚刚看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你,打算卖掉家里的电视机。”

  我心想,关我屁事儿,转身便离去了。

  回到家,我女朋友一把搂住我说:“亲爱的,我刚才在京东上看到一台最新款的电视机,真的超赞的!你看是不是……”

  我道:“既然你喜欢,那就买吧。”

  我突然愣住了,回想起临走前他对我说的话——我刚刚看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你,打算卖掉家里的电视机。

  而我,刚刚决定为家里买一台新的电视机。

第十个病例:灵魂的重量

  在“薛定谔之猫”那个病例里,我采访的那位疯子罪犯最终被执行了死刑,我进行了一些追踪报道,也因此认识了那位执行死刑的执行官。执行官已经三十五岁,法医专业毕业,看上去却像个军人,体格健壮,身姿笔挺,走起路来偶尔会不由自主地踏起正步。

  我约他在一家茶餐厅见面。我去早了,比预定时间遭到了半个小时,于是独自一人在一处靠窗的卡座坐下,服务员很礼貌地为我倒了一杯水。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窗外白色的光幕下,这巨大城市里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行人,我不禁陷入了沉思。我会想起之前采访过的那些个患者,说实话,我虽然嘴上说不相信这些牛鬼蛇神的言论,但他们这些看似荒谬的言论细细一想,似乎又有那么一定的道理,以至于长时间下来,我也开始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质疑。

  我又回想起“薛定谔之猫”中那位死刑犯,难道说,我们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因为另外一个平行宇宙里的自己做了个完全相反的决定?也就是说,我们每一个决定都是被迫做出的?如果那个平行世界中的我此刻选择救人,那此刻的我,会不会被迫选择杀人?

  上帝真的在掷骰子么?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一个男人浑厚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抬起头一看,是那位死刑执行官朋友,他在我面前坐下,服务员很有眼力见地走过来为他倒了一杯水,又为我续满水,然后递过来菜单,问我们吃什么,我俩不约而同地点了意大利面。

  其实我最爱吃的西餐是牛扒,但是……你们懂的。

  服务员收了菜单,转身离去。

  我问执行官道:“最近在忙什么?”

  执行官搓了搓手说:“刚刚处决了一个犯人。”

  我道:“不可能每天都有死刑犯要处决吧?没有的时候,你都干嘛?”

  执行官耸了耸肩道:“我的正职是法医,偶尔客串一把死刑执行官。”

  我问:“为什么要当执行官呢?”

  执行官喝了口水,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啊?上头领导安排的,说我是法医,平常见惯了生死,所以能够胜任执行官的角色。”

  我问:“什么感觉?”

  执行官道:“什么?”

  我努力组织着语言:“嗯……我是说,毕竟这个职业对执行者心理上的冲击很大,所以……”

  执行官笑了笑说:“啊,你说这个啊,第一次执行的之后,我紧张了一个多星期,晚上天天做噩梦。你知道吗,那个犯人,还没躺在铁床上,就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当法警将他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吓得昏迷了过去。那对我冲击的确很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会产生负罪感。身边的人都安慰我,说这不叫杀人,这叫为人民除害。我就这么心理暗示着自己,每次行刑的时候都想象着一些美好的事情,久而久之,我也就不以为然了。说得不好听一点儿,麻木了吧。”

  我刚要问话,服务员端着两盘意大利面走了过来:“你们的餐点好了,请慢用。”

  她将两盘意大利面放在了我俩跟前。

  我拿起叉子,一边搅动着面条,一边问道:“冒昧问一句,从第一次到现在,一共多少个了?”

  执行官唆着面条,一边嚼一边说:“你是说死刑犯吗?我数数啊。”他说着,竟然开始掰起了手指头,“十来个吧,不算太多。”

  我道:“现在应该不用枪决了吧?”

  执行官道:“早就不用了,那不人道。你知道,以前用枪打,一枪没打死,可能还要补第二枪,第二枪没打死,再来第三枪,虽然这种概率很小,但从人道主义来说,现在当然使用安乐死才是最为人道的。”

  我点了点头:“也就是注射毒药咯。毒药也很痛苦的诶。”

  执行官摇了摇头说:“不会痛苦,目前国际上通行的死刑注射药,主要是三种药物,硫喷妥钠

、巴夫龙和氯化钾。硫喷妥钠能够使人丧失意识,巴夫龙能够麻痹人的肌肉并且使人呼吸衰竭,最后是氯化钾致命。人在丧失意识的情况下,是感知不到痛苦的,就像是被全身重度麻醉了一样。你做手术的时候,被麻醉的部位,会感觉到疼吗?”

  我笑了笑:“我没动过手术。不过,我还是认为,应该废除死刑。”

  执行官扬了扬眉:“其实我们不应该探讨这个问题,这个话题太深了,既牵扯到人道问题,又牵扯到犯罪的社会问题,不是我们能够探讨清楚的。”

  我道:“说的也是。”

  执行官一边吃面一边对我道:“其实一个星期后,还有一位死刑犯要被我执行死刑,我觉得,你可以去采访一下他。”

  我道:“怎么说?”

  执行官将面条嚼碎咽下,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打着饱嗝儿说:“他也有梦游的症状,最关键在于,我觉得他的某些言论,很符合你的口味。”

  我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执行官的眼神里闪烁着神秘的光:“他说他梦游的时候,灵魂离开了身体,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灵魂出窍。”

  我一下子对那个死囚产生了兴趣,于是第二天下午,在执行官的安排下,我被安排顺利采访到了这名死刑犯。

还是上次那间会面室,这位死刑犯和我隔着一面栅栏窗,他的身后站着两名狱警。从档案上了解到,这个年轻人今年才二十三岁,是某著名大学的高材生,大学四年级的某天深夜,他用一把水果刀,将同宿舍另外三名同学全都杀掉了,被判处了死刑。

  年轻人看上去面貌清秀,却异常镇定,眼神当中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掉那三位同学?”

  年轻人说:“他们的时间到了。”

  我问:“什么意思?”

  年轻人道:“那是他们的死期。”

  我问:“你跟他们有什么仇恨么?”

  年轻人道:“没有没有,我跟他们相处得很融洽。”

  我问:“那你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年轻人有些不耐烦:“我都说过了,他们的死期到了。”

  我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年轻人道:“我小时候经常梦游,晚上睡着之后,感觉自己到处游荡。直到有一天,我梦游的时候游荡回了床边,我发现自己悬浮在半空中,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没错,那时候我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梦游,是我的灵魂在睡梦中离开了身体。”

  我道:“你是说,灵魂出窍。”

  年轻人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的灵魂再度脱离身体,游荡到了外面的走廊里。我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自称是死神。他说我那三个舍友的死期到了,但是他们的灵魂被锁在躯体里出不来,想请我帮个忙。死神求我帮忙,我岂敢不从?于是,我的灵魂再度回到身体之后,就用宿舍的一把水果刀,把他们三个都杀了。他们的灵魂也就被死神带走了。”

  我问:“三个人的死期怎么会同时到?”

  年轻人道:“这不很正常么?飞机坠毁、地震、海啸,哪回不是一次性干掉一大批人?你以为那是事故?你错了,死神要定期清理掉一部分灵魂,但又要让死法看上去合理,于是就安排了那些灾难,简单省事儿,省掉了很多麻烦。”

  我道:“你《死神来了》看多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说:“别那么愚昧无知好么?”

  我道:“神学是中世纪的产物,那时候的人科技不发达,就是这么愚昧无知。”

  年轻人道:“哦,是吗?那几千年后的人,再看今天的我们,是否也会认为我们愚昧无知呢?人类就是这样,每一个时期的人类都会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嘲笑先人们的愚昧,其实,这才是最愚昧的表现。我们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掌握了真理?呵呵,得了吧,真理还离咱们远着呢!”

  我竟有些无言以对。

  年轻人突然问我道:“你知道灵魂的重量么?”

  我道:“21克?”

  年轻人道:“灵魂比那轻多了。”

  我轻蔑一笑,心想我顺着你说你还来劲了:“根本就没有灵魂。”

  年轻人道:“是么?那你认为你的意识受什么支配?”

  我道:“我的大脑。”

  年轻人又问:“你的大脑为什么会产生意识?”

  我道:“是因为大脑的很多神经元相互作用,具体我也不了解。”

  年轻人笑了:“不怪你,谁都不了解自己的大脑,人类探索宇宙,探索深海,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大脑都没有探索清楚。”

  我道:“随你怎么说,但和灵魂无关。”

  年轻人笑了笑,清了清嗓子:“你做过这样的梦吗?梦见自己突然从高空坠落,然后惊醒?”

  我道:“你想说那是灵魂出窍,然后坠落回了身体里?”

  年轻人道:“聪明。”

  我道:“得了吧,恐怖段子而已。”

  年轻人道:“以前有科学家做了个实验,请了一位患有癌症的志愿者,让她躺在高精度的电子秤床上,然后等待她慢慢死去。科学家最后发现,在她死去的一瞬间,电子秤的数据变了,患者的体重一下子轻了那么几毫克,那是非常微妙的数据变化,如果不用那种高精度的电子秤,根本检测不出来。那么,你认为,在她死掉的一瞬间,为什么会突然少掉那么几毫克的重量。会是什么,突然离开了她的身体呢?”

  我冷冷道:“可能是患者仪器出问题了,也可能与月球的引力有关。月球引力能导致潮汐上涨,我想导致那么一丁点儿的重量变化,应该没什么问题。”

  年轻人有些失落:“看来你还是不相信。”

  我道:“没错。”

  我刚准备起身要走,年轻人突然对我道:“其实,我已经找到了离开这儿的办法!”

  我问:“你是说越狱?”

  年轻人点了点头,他身后两名狱警立马警觉起来,将他反手摁在了窗口。

  年轻人的面容在窗户上挤得有些变形,看上去十分狰狞,他大喊道:“我会逃出去的,我会逃出去的!哈哈哈哈哈!”然后,他就被两名狱警架起来拖走了。

  采访结束后,我对执行官朋友说:“你小心点,那个犯人,说他打算越狱。”

  执行官笑了:“过几天他就死了,他逃得出去吗?一个疯子说的话,听听就好,别当真。”

  几天后,年轻人被执行了死刑,我那位朋友亲自行刑,摁下按钮,看着白色的药液顺着管道涌进了年轻人的身体。年轻人很平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停止了呼吸,死掉了。

  他最终也没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逃出监狱。

  过了一段时间,我又约死刑执行官朋友吃饭,还是那家茶餐厅,我来早了,他来晚了。

  半个小时后,他在我面前落座:“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我道:“没关系,我也才刚来。”

  他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不过,现在你相信了么?”

  我一愣:“相信什么?”

  他邪魅一笑道:“灵魂出窍啊!我说过,我会成功逃出来的!”

  我一怔:“你说什么?难道你是……”

  我隐隐看到,他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那个年轻人得意的笑容。

第十一个病例:记忆宫殿

  那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监狱打来的,狱警告诉我,一个月前,我采访过的一位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犯人,从监狱里消失掉了,电话中,狱警语气严肃,希望我能够尽快到监狱协助他们调查。

  我立马赶往监狱,监狱长和几名干警将我叫到了办公室,对我进行了一番盘问。这时,我方才得知,就在昨天夜里,那个犯人在自己的牢房里消失掉了。我提供出了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一整晚我都在外地出差,一大早才回家,并且提供了火车票以及在外地酒店住店的发票作为证明。干警们立马联系了火车站和酒店方面,证实我当晚的确在去了外地,于是证实了我的不在场证明,消除了对我的怀疑。

  对话中,监狱长和几位公安干警屡屡提到一个词——“消失”!

  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不用“越狱”这个词汇,于是便问:“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监狱长和干警们互相看了看,然后说:“具体的还在调查,行了,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可以回去了。”

  就这样,我被监狱长轰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回想起来,监狱长和干警们的对话当中,从头到尾都很少提到“越狱”这个词汇,而是用到“消失”。

  犯人,消失掉了。

  当天晚上,我立马联系我那位在监狱里工作的朋友,约他出来找了家餐厅吃饭,点了五个菜。

  我们大口大口地吃着菜,大口大口地喝着酒,酒过三巡,我突然问朋友道:“诶,那犯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朋友摆了摆手道:“不能说,上头要求,要保密。”

  我一下子对此更为好奇:“啧,咱俩还是不是哥们儿啊?”

  朋友喝了口酒:“是是是,可,可这,真不能说啊!”

  我道:“你告诉我,我绝不说出去!”

  朋友又闷了几口酒,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终于松了口:“行行行,告诉你也无妨,可别说出去啊!说出去了,也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点了点头:“嗯!快说快说!”

  我说着,给他个自己斟满酒。

  朋友灌了口酒,打着酒嗝儿道:“你一定很好奇,今天下午我们领导审问你的时候,为啥一直用‘消失’这个词吧?”

  我道:“对啊!一般不都得说越狱么?消失算哪门子的说法啊?”

  朋友又喝了口酒,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他将酒杯重重一放,杯底在桌面上磕得直响:“要我说,消失这个词儿,都他妈说得不准确!那他妈得叫人间蒸发!”

  我一怔:“人间蒸发?”

  朋友道:“你知道那犯人一直一个人住一间牢房,我们查过监控录像,那天晚上,那犯人一直在牢房里没出来过。门是牢牢锁着的,不可能从门出来。牢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马桶,连窗户都没有。墙壁上也没有被凿过的痕迹!你说诡异不诡异!今天早上出操,我们打开他牢房的门,我去!人不见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我道:“会不会是监狱里有人和他串通一气,故意打开门放他走了?”

  朋友摇了摇头说:“我们也这么怀疑过,但是查过监控录下,从头到尾都没人打开过那扇门!”

  我愣住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朋友深吸了一口气:“行啦,别想啦,我都说了,别说出去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我和朋友碰了碰杯,将酒喝完,俩人便散了。

  回到家之后,女朋友已经洗过澡睡下了,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虽然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看,脑子却已经神游了出去,思绪一下子飘到了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我受邀前往监狱采访那位犯人。犯人三十一岁,是一名老师,他患有严重的梦游症,曾经大半夜梦游到学校站在空荡荡的教室讲台上上课。但这并不是我要采访他的重点。半年前,本市爆发了一起轰动全国的惨案,以为身着红衣的妙龄女郎,在地铁上被人用水果刀割喉,血溅车厢,当场倒地昏迷,送到医院经过抢救,一直处在重度昏迷状态。而凶手,就是我眼前正要采访的这位。警方在案发后第二天,在一家宾馆内,火速抓到了他。

经过审讯和调查,警方得知,被害女子是这名男子的前女友。男子被甩,怀恨在心,恰在地铁上偶遇甩掉他的前女友,于是上前趁其不备,一刀割喉。

  由于此案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男子被法庭判处无期徒刑。男子上诉,二审维持原判。

  我问他道:“后悔了么?”

  犯人点了点头说:“后悔了。”

  我道:“知道后悔是好事儿,人有时候总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毁了别人一生,也毁了自己一生。”

  犯人笑了笑说:“你别误会啊,我说的后悔,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后悔。”

  我道:“那是哪种?”

  犯人道:“我很后悔当时没能割得再深一点,没能一刀干掉她!听说她现在昏迷了,哎,没死真可惜!别误会,我不是替她可惜,我是替我自己可惜!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个机会,看来以后是没机会了!”

  我对这位犯人的凶残感到震惊也很愤怒,他是很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对被害人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心,更别提悔改之意。

  我强压着内心的怒火保持平静,问她道:“就因为她和你提出分手,你就要杀掉她?”

  犯人微微一笑道:“这个原因,说是,也不是。”

  我道:“怎么说?”

  犯人道:“她只有死了,我才能离开这里。”

  我没明白:“离开这里?”

  犯人点了点头说:“你知道记忆宫殿么?”

  我道:“听说过。”

  犯人道:“在中世纪的欧洲,那时候印刷术还没有普及,人们看书都需要互相传阅,所以,一些人为了记住大量书籍的内容,就开始训练自己的记忆里,久而久之,记忆宫殿也就诞生了。”

  我道:“记忆宫殿只是文艺作品里杜撰的,我认为。”

  犯人道:“那是因为一般人的大脑难以形成记忆宫殿,这需要天赋和长时间的训练。训练方法其实说来也十分简单。你需要记住某个你熟悉的地方,比如你的家,你平常上班的街道,你把街道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空间都标记下来,久而久之,就在大脑里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空间,你可以在这个空间里储存东西,随意出入。”

  我道:“听上去挺玄乎的。”

  犯人道:“其实,我被困在了自己的记忆宫殿里。”

  我道:“什么意思?”

  犯人耸了耸肩道:“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努力理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此刻,在你的记忆宫殿里?”

  犯人点了点头:“没错。你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并不是真实的。包括这里的一切,这座监狱,这座城市,这一整个世界。”

  我道:“可我从没见过你,又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记忆当中?”

  犯人道:“可能我们见过,每天我们都在与无数的路人擦肩而过,而我们的视觉,其实已经将这些路人的脸记录了下来,只不过我们的大脑对这些不重要的信息进行了隐藏处理。而像我这种拥有记忆宫殿的人,能够把每一个看到过的人、事、景,全都清晰无误地放进了记忆宫殿里。所以,你出现在我的记忆当中,没什么稀奇的。”

  我道:“记忆中存在的人,也能跟你对话么?比如我现在这样。”

  犯人道:“那我问你,你做梦的时候,梦里的人为什么能跟你对话?”

  我一愣,他朝我扬了扬眉。

  犯人突然朝我诡异地笑了笑说:“信不信我把你从我的记忆中删除啊?”

  我一怔,只见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麻。难道说,他真的能把我删除掉?那又是一种什么状态呢?我会坐在这里,凭空消失掉吗?”

  犯人突然放松了下来,哈哈大笑。

  我也松了口气,半开玩笑调侃道:“你不是要删除我么?我怎么还在这儿?”

  犯人道:“逗你玩儿呢。虽然这里是我的记忆宫殿,但记忆这东西,是你说删就能删掉的么?人的大脑是如何反馈信息的?当你对自己说忘掉某个人的时候,大脑反馈的第一个信息就是那个人。于是,你越想忘掉,那个人在你的脑子里反而会越发清晰起来。所以,我是没法凭空删掉你的。”

  我呵呵一笑:“这算什么?这里不是你的世界么?你不就是想说,你是这个世界的上帝么?上帝不是全知全能的么?”

  犯人道:“上帝是全知全能的?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上帝能创造出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吗?”

  我刚要回答,突然愣住了。如果我说能,那么上帝造出了一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说明上帝也有搬不动的东西,于是他便不是全能的;如果我说上帝不能造出那块石头,同样也说明上帝并非全能。

  犯人看穿了我的心思,冲着我做了个怪相:“所以,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我问:“那如果,一定要在记忆宫殿里删掉某个人呢?”

  犯人眼前一亮:“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如果想要删掉一个人,唯一的办法,便是杀掉她。将她从记忆宫殿里完全清除。”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杀掉你前女友,是为了删掉她?”

  犯人点了点头说:“正是这样。”

  我道:“你之前说,只有她死了,你才能离开这儿,是指……”

  犯人道:“其实在现实世界中,她并不是被我杀掉的,而是病死的。我很爱她,将她锁在了记忆宫殿里。”

  我道:“就像《盗梦空间》?”

  犯人道:“没错。但我发现自己因此越陷越深,直到最后,完全无法从记忆宫殿里抽离出来,我被困在了这里。于是,我做了个决定,那就是杀掉她。大脑这玩意儿很神奇,当你决定删除掉某个记忆时,那个记忆却一直躲着你,让你怎么也删不掉。我苦苦搜寻,那天在地铁上,终于撞见了她。于是,就有了接下来你们都知道的那一幕。”

  我道:“可你还是没能离开这里。”

  犯人道:“因为她没死,只是昏迷了过去。”

  我问:“如果她死了呢?”

  犯人道:“我就会离开这里,在现实世界中醒来。”

  我问:“那我呢?”

  犯人道:“你是说这个世界么?这个世界会依然存在,只要现实世界中的我没有死掉,这个记忆宫殿是一直存在的。”

  我道:“话说,如果这里真是你的记忆宫殿,那为什么你会被抓进来?”

  犯人道:“记忆宫殿个梦不同,做梦有时候可以天马行空。但记忆宫殿的作用是用来储存记忆,所以一定要真实,不然记忆就会混乱。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我犯了案,是一定会被抓住的。”

  然后,犯人就被狱警带走了。

  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现实当中,此时,客厅的电视上正在播放时下火爆的真人秀综艺节目。

  我立马打电话联系我那位监狱里的朋友,让他帮我查一查,那个那个犯人的前女友此刻在哪家医院。

  没想到朋友却在电话那头说:“你还不知道吧,那个被害人,在昨天晚上,病情突然急转直下,没抢救过来,就死掉了。”

  我一怔,突然回想起那个犯人在一个月前对我说的话——

  “她只有死了,我才能离开这里。”

第十二个病例:有人正在吞噬时间!

    前不久,我受邀参加一位知名理论物理学教授的学术讲座。讲座在一所著名大学的礼堂内进行。教授年过五旬,穿着一件厚厚的暗红色毛衣。当时已经是4月25日,春末的天气已经逐渐变得有些热了,教授这身穿着的确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教授白发苍苍,看上去颇有些爱因斯坦的味道,他站在台上,一边调换着幻灯片,一边为我们演讲着看上去有些艰深的学术问题。那天演讲的主题是——时间是否存在?

  礼堂内坐满了慕名而来的学生和不少受邀前来的学术界认识,我既不是学生,也与学术界毫不沾边,只是教授希望我能为他这次讲座写一份专题报道。另外,教授还会将他最新的、从未公开发表过的学术论文刊载在4月26日的报纸上。

  我被安排坐在了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而第一排坐着的,都是教授学术界的朋友,当然,也不乏一些大学教师,以及前来捧场的当地领导。

  教授在讲座上提到了一个有些骇人听闻的言论,他说,时间并不存在。

  此番言论一出,台下一片哗然,只见教授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着超出了你们平常对时间的理解。在我们的印象中,时间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是息息相关的。那么现在,我来问你们一个问题,什么是时间?”

  有许多为学生跃跃欲试地举手了。

  教授点了六排五座的一位戴眼镜的胖男生:“你来告诉我,什么叫做时间?”

  胖男生有些紧张,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教授将手一抬,往下轻轻一压,做了个呼吸吐纳的姿势:“深呼吸,放轻松,不要紧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就好,不要在乎对错。”

  胖男生深吸了一口气道:“教,教授,我觉得,我觉得时间是为了提醒我们,什么时候该干什么。比如,我早上六点要去教室上早自习,那么,时间告诉我必须在六点之前到那儿,否则就会迟到。”

  教授点了点头道:“你认为,时间,是一串钟表上的数字。”

  胖男生道:“我,我说得对吗,教授?”

  教授微微一笑道:“好了,你可以坐下了。”

  胖男生坐了下去。

  教授接着道:“没错,在我们大多数人看来,时间只是钟表上的一串数字。在现代社会,我们通常依靠这些数字来感知时间。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代表时间的数字是多少,取决于你处在地球的那个地方。由于时区的不同,尽管在同一时刻,时间的数字表达都是大不相同的。”教授说着看了看表,“比如现在是北京时间的上午十点整,那么此刻的美国东部时间还处在昨天晚上九点。没错,这是时差造成的。而时差,也仅仅只是数字上的差别罢了。如果真要找一个全世界统一的时间标准数据,那便是格林威治世界时,本初子午线穿越那里,那里就好像时间的开端。我说了这么多,有没有人发现了什么?”

  台下又有很多学生举手。

  教授点了一个第三排的小个子女生。

  女生站起身来道:“这些时间的数字,都是人类制定的。”

  教授点了点头道:“没错,都是我们人类制定的。在远古时代,没有钟表的情况下,人类是如何感知时间的?”

  女生回答道:“通过太阳的东升西落。”

  教授点了点头:“很好,你可以坐下了。”

  女生坐了下去。

  教授道:“人类对时间的感知,归根结底,来源于周遭事物的变化。太阳的东升西落、春夏秋冬的季节交替,以及孩子的成长,父母的老去,都是我们感知时间推移的途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时间这个概念,只是我们人类一厢情愿杜撰出来的?也就是说,时间,根本就不存在。”

  台下一片愕然。

  教授接着道:“其实时间并不存在,只存在空间。一切的自然规律在这个空间里运转着,这只是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的规则而已,而我们,错误地把一切事物的推移变化,和自身的行为推进,当成了时间的流逝。其实时间是一个伪概念,只是一个人类发明的名词而已。时间是不存在的。如果从学术的角度来讲,给大家打个比方。从数学上,我们把时间比作一条数轴,每一个时间都是数轴上的一个点。而我们会发现一个问题,时间并不是一个确切的轴,因为轴是实际存在的,朝两端延伸。而时间轴上的我们,并不能提前去到未来,或者回到过去。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能随意去往这条轴的两端,因为过去和未来并不实际存在于这条轴上。换句话说,时间轴是不存在的。由此推理,时间也是不存在的。”

  台下一片哗然。我坐在原位,一边记录,一边努力理解着教授说的话。

  教授接着说:“我们都知道,量子物理学和相对论奠定了现代物理,让我们理解着自己所处的这个宇宙空间。但说来也很矛盾,量子物理学和相对论本身就是水火不容的。最后,国外有物理学家成功将量子物理学和相对论整合到了一起,而这条整合出来的公式上,恰好少了一个单位,T。”

  台下学生道:“TIME!”

  教授道:“没错,TIME,时间!当我们把时间拿掉的时候,量子物理学和相对论变得不在矛盾,反而相辅相成。所以,我相信,时间是不存在的。因为只有拿掉时间,宇宙的规则才变得如此合理。”

  突然,最后一排,有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的手里似乎还攥着一卷报纸:“教授,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他没有举手,而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令所有人一惊,纷纷朝他望去。

  教授道:“那就请你说说,我哪里说得不对。”

  那个男人道:“时间,是确切存在的!”

  教授道:“是么?说说你的见解。”

  男人道:“虽然我不能回到过去,但我的确能够去向未来。”

  教授道:“什么意思?你的意识是说,你是一位时间旅行者?能够穿越时空?”

  现场哄堂大笑起来。

  男人道:“没错,我有证据!”

  教授不以为然,半笑道:“大家看呐,他说,他能够证明自己是一位时间旅行者。”

  现场笑得更加厉害,时不时可以听到一些女生叽叽喳喳道:“这男的一定是穿越剧看多了。

男人将手中的报纸展开,开始念上面的内容。一瞬间,教授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他念的内容是,教授明天即将发表在报纸上的学术论文。这论文一直处在保密状态,包括教授自己,前后经手的人不超过五个,我是其中之一。

  教授看向台下的我,我也一脸茫然和惊惶地看了看教授。

  教授清了清嗓子,冲着那个男人道:“好了,这时我明天要发表在报纸上的学术论文,你是怎么搞到的?”

  男人道:“因为我买了一份4月26号的报纸。”

  教授哈哈大笑,所有人也跟着笑了,大家都觉得这个男人脑子不正常。

  教授道:“这位朋友,麻烦你看清楚时间,今天是4月25号,明天才是26号,你是不是喝多了?”

  男人道:“我说的,就是明天的报纸。”

  男人说着,借着念报纸上的论文内容。

  教授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立马起身,冲过去,在两名保安的帮忙下将这个男人带离了会场。

  我将那个男人带到了休息间。

  男人说:“那个教授根本就是个伪教授,他什么都不懂,还大庭广众之下无言乱语!我忍无可忍,所以要当面揭穿他!”

  我让他坐下,要他冷静一会儿,然后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面前。

  我道:“能给我看看你那份报纸么?”

  男人点了点头,将那份报纸递给我。

  我摊开来一看,一下子愣住了。报纸上写的日期,的确是4月26号!我觉得自己眼花了,立马看了看手机,手机上显示时间,4月25号!

  这真的是次日的报纸?!

  我又将报纸翻到反面,果然,反面的一整版,都印着那位教授的学术论文!

  男人喝了口水道:“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我还是不信,但这的确是26号的报纸没错!而且,一般次日的报纸,都会在头一天晚上开印,不可能再头天上午就弄到次日报纸的成品。难道说,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一位时间旅行者?

  男人道:“这篇论文我看完了,这个教授对于时间的理论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全都是错的!”

  我道:“怎么讲?”

  男人说:“过去和未来,都是存在的,时间也是确实存在的。”

  我道:“你说,你能穿越到未来?展示给我看下。”

  男人摇了摇头道:“现在不行。”

  我问:“为什么?”

  男人道:“必须在我梦游的时候。”

  我道:“你也梦游?”

  男人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道:“哦,没什么,因为我采访过不少梦游症患者。”

  男人道:“其实时间真的是一条具体的轴,我们能够通过某种途径走向轴的两端,也就是过去和未来。”

  我道:“可是教授说,这条轴只是数学上想要把时间这么一个抽象的概念具象化的伪概念,时间轴是不存在的。”

  男人变得有些激动:“所以说他错了!时间并不是抽象的,而是实际存在的,就像一条公路,只要我们找到了方法,就能够在这条公路上随意行走。”

  我道:“可是……既然时间是实际存在的,那么,为什么它会一分一秒地流逝掉?而不是像游戏存档一样保存下来,可以供我们回顾?”

  男人道:“这也就是我说得,为什么我能够去往未来,却不能回到过去的原因!”

  我问:“为什么?”

  男人的语调突然变得极为神秘,神秘得有些惊悚起来:“因为……有人……正在吞噬时间!”

  我一怔:“吞噬时间?”

  男人点了点头道:“没错。”

  我问:“那个人是谁?”

  男人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魔鬼,可能是撒旦,也可能是造物主本人。为什么你感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掉,却不能回头,只能任由时间流逝?是因为那个人,在一分一秒地将时间吞噬掉,也就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将过去完全吞噬。我们朝未来前进一点,时间就被吞噬掉一点。所以,我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

  我道:“那为什么你又说可以去向未来?”

  男人道:“因为目前,我们所能抵达的未来,暂时还没有被吞噬掉。”

  我道:“暂时?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同时也在吞噬未来?”

  男人点了点头道:“没错,时间正在从过去和未来两端同时往时间轴的中间吞噬,我已经计算过了,他们将会在2030年的12月25日交汇!”

  我道:“圣诞节!”

  男人道:“没错,耶稣的诞生日!”

  我道:“你的意识说,那天,过去和未来的时间,会被完全吞噬掉?”

  男人点了点头。

  我问:“如果时间消失了,会怎么样?”

  男人耸了耸肩道:“世界末日。”他说得十分轻描淡写,我倒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男人突然摇了摇头说:“不行!我不该泄露天机的!我得走了!”

  男人说罢,便起身冲了出去,我跟着追了出去,他却已经跑没影了。

  当天下午,我被警察叫到了派出所问话,原来那个男人在跑出礼堂没多久,在附近的一一座摩天大楼,跳楼自杀了,自杀原因不明。这个男人是个黑客,精神有些不正常,警方去了他的家里,在他家中发现了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还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一张4月26号的报纸电子版。

  我打电话问了同事,同事说当天上午,报社的后台的确被黑掉了,但很快就好了,所以没在意。我们报社一边会在报纸复印前的头天上午就把电子版制作出来,用于晚上的打印。

  看来这个男人只是从报社的后台盗取了电子版,然后自行打印的报纸,跑到礼堂装神弄鬼。

  所谓的时间旅行,根本就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臆想。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我便回去了,在电话里跟教授说明了情况,向他道歉,说是我们报社的失职才导致了这场泄密事件。

  教授在电话里表示了谅解,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写稿写到深夜,怎么也睡不着,一看天就要亮了,于是干脆出去吃了个早餐。

  在路口的报刊亭,我远远地,看到一个男人,觉得很眼熟。

  那个男人正在买报纸。

  我快步走上前去,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那个男人就将报纸快速卷了起来,然后快步走进了小巷。

  我跟进了小巷,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我觉得他很像头天上午,在礼堂里见到的那个男人,可是,他分明已经在当天中午跳楼自杀了。

  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走到报刊亭前,问老板道:“请问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买了一份什么报纸?”

  老板打了个哈欠,指了指报摊上其中一份报纸。

  我一看,那正是我们报社的报纸,背面印有教授的论文,上面写着日期——4月26号。

  我将那份报纸拿起来,里面有一张纸片漏了出来。

  我捡起来一看,上面寥寥草草地写着一行字: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我一怔,久久愣在原地,清晨街道上寒冷的风再吹,我的脑子里突然回荡起他说的那句话——

  “有人……正在吞噬时间!”

第十三个病例:无限猴子

  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套上了精神病服,牢牢地绑在了精神病院重症监护病房的铁床上。他曾经是国内一位著名的畅销书作家,出道十年,前后共出版了共二十五本不同类型的图书,并且本本销量皆过百万册,是当之无愧的畅销书之王。

  可就在他事业发展到最巅峰的时候,年仅三十五岁的他,却突然疯掉了,被家里人送到了这里。医生诊断其为严重的精神强迫症。

  他的女友陈小姐告诉我,一年前,他刚刚创作完第二十本书,突然就没了灵感。作家没灵感是常有的事儿,每一个搞创作的人都很清楚,找不到灵感是多么令人煎熬的事情,恨不得抓耳挠腮拿脑壳撞墙。

  陈小姐说:“我能够看出,那段时间他很痛苦,第二十一本书已经跟出版社签了合约,连钱都拿了,却连个大纲都没写出来。那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地坐在电脑前,一遍一遍地写,可是每次写了开头,都觉得不满意,又立马删掉,就这样反反复复,都不知道抽了多少盒烟。但他就是没有灵感。后来他开始梦游。那天晚上,我和他很早就睡下了,到了深夜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朦朦胧胧听到书房里传来打字的声音。我怕他太累着,于是下了床,去书房想提醒他早点休息。书房门关着,我敲了好几次门,里面都没人答应,只听到键盘声飞快地敲击着。我推开门,看见他背对着我,坐在电脑前,飞快地敲击着文字。我叫了他两声,他没答应,就走了过去。结果,我发现他表情木讷,眼睛半睁半闭,双手搭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字,叫他他也不回应。那场面,别提多吓人了。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竟然身子一抖,直接摔倒地上去了,看到我还一阵慌乱地问,‘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当时就反应过来,他是梦游了。第二天带他去看了医生,也证实了我的观点。医生说是他创作压力太大造成的,给开了些助眠的药。”

  我点了点头:“后来呢?好了么?”

  陈小姐点了点头道:“嗯,的确是好了,而且,他突然对我说,他的灵感回来了。于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就连续写了五本书,并且陆续在出版社出版了。创作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感到咂舌。你应该记得吧?”

  我道:“嗯,当天网上还传呢,说他请了代笔,不然不可能写这么快。”

  陈小姐说:“网上都是瞎传的,那五本书都是他自己写的,我男友最鄙视代笔了!”

  我问:“这灵感都回来了,创作道路走得又这么顺畅,怎么会好端端的就变成如今这样了呢?”

  陈小姐叹了口气说:“哎,写完第二十五本书,他又没灵感了,每天坐在电脑前没日没夜地码字。最疯狂的时候,到了每天只休息一个小时,连饭都不吃的地步。后来我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无意间扫了眼他的电脑,当时他电脑忘了关。你猜怎么着?我发现,word文档上面,全都是乱码!”

  我道:“乱码?”

  陈小姐点了点头道:“是的,文字的顺序全都是颠三倒四的,经常连一句通顺的话都没有,满篇满篇都是这样。他发现我看了他的稿子,发了疯一般,把我赶出书房,将自己所在房间里。我隔着门,听到键盘声啪啪啪地传来,我心里都觉得瘆的慌。那天一整天,他都锁着门,一直不肯从书房里出来。没办法,我只好叫来几个朋友,强行破门而入,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说,他得了精神强迫症。他会在强迫症的作用下,不停地打字,不停地打字,直到最后体力透支而死。我一听吓到了,立马把情况反映给了他父母。他父母连夜赶到医院,听从了医生的意见,将他送到了精神病医院接受强制治疗。”

  从陈小姐家中离开,我就直接来到了这家精神病医院。

  医生带着我,进了病房,看到那位作家绑在铁床上,神情木讷,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什么。医生对我道:“我们也没办法,只要把他松开,他就到处乱跑,好几回都冲进了我的办公室。”

  我问医生道:“他去你办公室干嘛?”

  医生道:“因为我办公室里有电脑,他要打字。”

  我看了眼被绑在铁床上的作家道:“他现在看上去挺安静的。”

  医生道:“这不是你要来采访他么?怕他发病,我们提前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

  我点了点头说:“他能够听到我说话么?”

  医生道:“当然可以,镇定剂,又不是麻醉剂,趁他现在还算正常,有什么话尽快问,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叫我,哈!”

  我点了点头,医生转身退了出去,将门虚掩着。

  我走到他跟前,他的目光却一直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我将耳朵凑近一听,不禁身子一麻。

  他嘴里似乎喃喃着:“猴子……猴子……猴子……猴子……猴子……”

  我办了把椅子,坐在他身旁,问他道:“为什么要一直念叨……猴子?”

  他好像没听见我的问话,没理我,继续冲着天花板念叨着:“猴子……猴子……猴子……猴子……猴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问题:“你的书,我挺喜欢看的。”

  没想到他突然艰难地将脸扭向我,冲我微微一笑道:“哦,是么?你最喜欢哪本?”

  我道:“每本都很喜欢,尤其是最新的那五本,想法都赞爆了,话说你都是怎么想出那些诡谲的情节的?”

  他继续保持着微笑:“我也喜欢那五本。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俯身将耳朵贴了过去,但没敢贴太近,因为我怕他突然发病咬我一口,把我耳朵给咬掉。

  他语调神秘道:“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点了点头:“一定保密。”

  他也点了点头说:“其实……后面那五本书,不是我写的。”

  我一愣,这算怎么回事儿?主动承认有代笔了么?

  我道:“你是说,那五本书,是代笔写的?”

  他点了点头道:“那可不是一般的代笔哦!”

  我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如是道:“这年头,还有知名作家愿意给人当代笔的?”

  他摇了摇头道:“我说得不一般,不是你所理解的那个不一般。”

  我道:“那又是什么?”

  他道:“你猜吧耳朵贴近一些。”

  我有些担心,但还是大着胆子,将耳朵贴得更近。

  他道:“其实,给我代笔的,不是人。”

  我一怔:“你说什么?”

  他道:“不是人!”

  我道:“不是人?难不成是鬼么?”

  他道:“猴子!”

  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他突然大声喊了出来:“猴子!”

  那声音之大,震耳欲聋,搞得我耳朵立马嗡的一声,一阵疼痛,耳膜都差点儿被震碎掉。

我捂着耳朵,只看见他躺在铁床上,冲着天花板,傻笑着,嘴里继续喃喃着:“猴子……猴子……猴子……猴子……猴子……”

  这时,医生听到动静,推开门冲了进来:“你没事儿吧?”

  我揉着耳朵道:“没事儿。”

  医生说:“要不,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吧,我怕再这样下去,病人会……”

  我扭头看了眼铁床上这位发疯的作家,于是冲医生点了点头道:“那就到这儿吧。”说罢,我站起身来,就要走。

  突然,我被他叫住了:“你听说过无限猴子么?”

  我一怔,站住,转过身来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他点了点头道:“你听说过无限猴子么?”

  我摇了摇头说:“能活一万年的猴子?”

  他道:“猴子是无法写文章的对吧?”

  我半开玩笑道:“如果有会写文章的猴子,那一定是孙大圣显灵了。”

  他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相信,一直猴子,能够打出一整本完整的《红楼梦》吗?”

  我道:“那就像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

  他道:“如果将时间放到无限大,让一直猴子坐在电脑前没完没了地胡乱打字,就这么无限地打下去,这些字会经过无数次的排列组合,从概率上来讲,总有一天,那只猴子会排列出一整本《红楼梦》!”

  我若有所思:“如果把时间放到无限,经过无数次排列组合,那只猴子的确有可能打出任何文章。就像密码,只要你无限地试下去,总会有一天,你会试到正确的密码。”

  他笑了起来:“没错,就是这样,你很聪明,立马就理解了我的意思。”

  我道:“你不会想说,你的那五本书,都是猴子打给你的吧?”

  他点了点头说:“你真是个天才!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意思!”

  我呵呵一笑:“还真是承蒙褒奖。”

  他道:“其实我,就是其中一只猴子。”

  我被他搞糊涂了:“你刚才说,是猴子给你代笔写了五本书,怎么现在你也变成猴子了?”

  他道:“一年前,我不是失去了创作灵感么?”

  我道:“听你女友说过。”

  他道:“那段时间,我经常梦游,在梦游过程中,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能够赐予我五本书的灵感!但,有个条件。”

  我问:“什么条件?”

  他道:“我必须当猴子。当时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他说他是上帝。我一想,上帝应该不会骗我,于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梦醒之后,我的脑子里蹭蹭蹭地就多了五本书的内容。于是那段时间,我疯狂地将这些源源不断灌进脑子里的内容全都写下来出版了。而且,这五本书的反响,比我以前的作品都要好,销量也比以前高了两三倍!那五本书过后,我又没了灵感,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我又梦游了,在梦里,我再度见到了上帝。上帝告诉我,那五本书,其实都是猴子写的,他要我兑现承诺,成为他的猴子。”

  我问:“上帝要那么多猴子干嘛?”

  他道:“因为上帝要充实他的图书馆,于是他就以灵感交换的形式,从一层又一层的平行宇宙当中,招募了无数只像我这样的猴子。上帝相信,只有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偶然得到的作品,才能够被放进他的图书馆。于是,他让我们这些猴子,每天坐在电脑前,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没日没夜地为他敲击文字,为他的图书馆增添新的书籍。”

  我被他的话弄得怔住了。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猴子!猴子!猴子!猴子!猴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和医生一起离开了病房。

  在病房外,我对医生道:“看来他病得的确很严重。”

  医生叹了口气道:“哎,真可惜,好好的一个作家,就这么疯了。”

  那天离开了精神病医院,我就很快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去了。

  半年后,我的一位作家朋友突然在自家的书房里割腕自杀了,我去参加了那位朋友的葬礼。

  葬礼结束后,朋友的女友哭着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创作,一定是压力太大抗不过去才……才……”她哭得不能自制。

  我拼命安慰她。

  她又道:“我觉得他的电脑里藏着什么秘密,可是有密码,打不开!我一定要打开。”

  那天追悼会散去,我为朋友的死,难过了好一阵子。

  两个月后,我突然接到了这位故去的作家朋友女友的电话。

  电话里,她言语激动:“我终于请人把密码破开了。”

  我道:“发现什么秘密了吗?”

  她道:“乱码!他的word文档里全都是乱码!那些文字全都是乱的,没有任何意义!”

  我一怔,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她接着道:“我还在文档末尾发现了一句话。”

  我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地问道:“请问,是什么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透露出惊恐:“那句话是——我,不想再当猴子了!”

第十四个病例:癌症清除计划

  我见到他,是在一审结束之后,他因为故意纵火罪

,被判处了无期徒刑,他不服,提起上诉,二审将会在三天后开庭。我在看守所里见到了他,和他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他的手被镣铐锁在了桌面上,双腿也被锁在了他做的那张椅子上,椅子与地板固定,无法移动。

  他以前是个护林员,三十一岁,在东北一片林子看守了五年。就在半年前,他半夜一把火烧了整片森林,他因为涉嫌故意纵火被捕。虽然医生诊断他又梦游症,他自己也说当时处在梦游状态,纵火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但是,法律毕竟是讲究证据的,口说无凭。那天晚上负责看守树林的,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是在梦游状态下纵火的。尽管他对一审判决表示不服,提起上诉,但包括他和他律师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即便二审,也会和一审的结果一致,维持原判。

  我负责这起案件审理的跟踪报道,所以获得批准,进入看守所,对他进行采访。

  此刻,会面室里的气氛十分压抑,两名狱警身姿笔挺地站在他身后,两侧的墙壁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认真改造,重新做人。

  他一直低着头,也不看我一眼,看上去有些沉默。

  我道:“其实……这起案件我一路追踪下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二审的结果恐怕也不容乐观。”

  他点了点头,没有看我,继续看着自己的大腿:“这点我的律师跟我说过,我有心理准备。”

  我道:“你认为你是无辜的。”

  他点了点头说:“我是无辜的。”

  我道:“你说你梦游纵火,能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么?”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我想让他开口,于是循循善诱道:“你要知道,现在,你把越多的情况说出来越有利你知道么?你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我,我会帮你登到报纸上,如果外面的大众都觉得你是无辜的,极有可能会影响到二审的判决结果!如果你还是这么抗拒,我也帮不了你。”

  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双拳收得很紧,像是在犹豫。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道:“其实,是有人让我放的火。”

  我一怔,心说,喂,你这是承认故意纵火还供出个幕后元凶?你这么说,我还怎么帮你啊?但出于职业敏感,我立马打起精神来:“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人教唆你这么做的?”

  他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出点什么来,没准可以帮到你自己。”

  他点了点头道:“那天晚上天气很干燥,我一个人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总算是睡着了,然后,我就做了一个梦。”

  我道:“一个梦?”

  他点了点头:“那个梦我道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我问:“一个什么样的梦?”

  他道:“我梦到自己光着脚离开了房间,走到了外面,紧接着,我的身体就飘了起来。一直飘,一直飘,飘了很高。我感觉风很大。地面越来越远,天空越来越近。我的身体穿越了云层,一直朝着一片繁星飘了上去。最后我低下头,看到脚下是地球。我能够看到大气层,我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外太空。但我的身体没停下来,还在飘,没多久,一颗巨大的灰色球体离我愈来愈近,很快,我反应过来,那是月球。没多久,我的身体就开始降落。”

  我道:“你落在了月球表面?”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我落在了月亮上,没有风,但感觉很冷。我看到了很多环形山,有个人影从一座环形山的另一面出现,朝我走了过来。他来到我跟前,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也可能是记不清了,总之,他对我说:‘人类十年后将会灭绝’。然后,那个人就将手一挥,我一瞬间回到了地球上。但是没有落地,而是飘在很高的半空中。我看到天都变成了红色,很热,于是低头看去,发现脚下是一片火海。整个地球都在燃烧。我听到很多人的惨叫声。紧接着,那个人出现在我身旁,他指了指大陆板块。我地理学得不错,他指的是欧亚大陆板块,我在板块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凹坑,从天上看,那个坑足足横跨了五六个欧洲国家。那个神秘人对我说,十年后,将会有一颗巨大的彗星撞向地球,那颗彗星的威力是史无前例的,爆炸的冲击波会辐射全球,泥土会被炸入平流层,地球从此黯淡无光,人类会在数年的时间内,彻底灭绝!”

  我被他的叙述代入进去了,久久都没有缓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的那个神秘人,是指……外星人?”

  他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应该是吧。”

  我问:“可是……外星人为什么要给你看这些?”

  他道:“他是想让我提醒人类,这场灾难即将来临,让我们提前最好准备。”

  我道:“于是,你就焚烧了整片树林?”

  他晃了晃脑袋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干的。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树林边。紧接着我就闻到了树叶烧焦的味道,然后就是一片火光,整座树林都开始燃烧。但我真的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放的那把火!”

  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因为我很清楚,他刚才说的这些话,如果我如实记录下来刊载在报纸上,一定会被人说成是科幻小说。况且,都不用登报,这篇报道一定会被主编直接扔进回收站。因为,这报道看上去太像是杜撰出来的了。

  那天结束了采访,我便回去了,只写了段简要的和谐版报道登载了报纸上,因为我必须让新闻看上去像真实的新闻,而不是小说,所以,我也很没办法。三天后,此案的二审开庭审理,不出大家所料的,法官一锤定音,宣布维持原判。

  那位护林工,注定要因为故意纵火罪,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的全部了。

  还记得“记忆宫殿”那个病例当中,那个从监狱里消失掉的犯人么?他最近在国外出现了,但国际刑警还没能抓到他。但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重点是,那位犯人和这位护林工,被关押在同一所监狱。“记忆宫殿”里提到过,我在那位犯人消失掉之前,曾经在狱中采访过他。就在那天的采访结束之后,我突然响起了那位护林工,于是顺道去看望了一下他。这回并不是采访,只是探视,所以,我和他必须用对话机交流。我和他隔着玻璃,我将对话机拿起,贴在耳边,他也拿起。两个人就像是在面对面打电话。

听筒里传来了他的声音,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真实:“谢谢你还来看我。”

  我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苦笑道:“挺好的,我还当上图书管理员了。”

  我道:“是么?那挺好。对了,上次的话题,我们还没说完。”

  他道:“那个外星人的?”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你上次说,那个外星人给你看了地球毁灭的画面,说十年后地球将会被一颗巨大无比的彗星撞击,全人类都会因此而灭亡。”

  他点了点头道:“原来你还在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啊,我跟狱友都说了,他们现在都离我远远的,说我疯了。”

  我道:“人类真的会灭绝么?”

  他道:“你想听?”

  我道:“嗯,你给我讲讲。”

  他一只手握着听筒,另一只手扣了扣脑门儿:“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呢?额……这样吧,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地球是什么?”

  我被他问懵了,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是有何言外之意,于是道:“一个供我们居住的行星?”

  他摇了摇头说:“地球是一个器官。”

  我一愣:“器官?”

  他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我们人类又是什么?”

  我再度被问懵,他是在问我哲学的终极命题——“我是谁”么?

  我道:“站在地球食物链顶端的高智商动物?”

  他再度摇头道:“人类,是地球这个器官当中的细胞。”

  我又一愣:“你说,我们是细胞?”

  他点了点头,语调突然变得神秘起来:“而且……还是癌细胞!”

  我道:“你这是在……比喻?”

  他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比喻。你有没有想过人与宇宙的关系?”

  我道:“我们都存在于这片宇宙当中。”

  他又问:“我们为什么会存在于这片宇宙当中?换句话说,地球为什么会存在于这片宇宙当中?”

  我被问住了:“不好意思,我对天文方面……不太了解,所以……”

  他道:“这跟天文没什么关系。你认为地球的出现只是个巧合?是在宇宙大爆炸之后,无数物质结合而成的?问题是,如果地球的出现只是个巧合,对宇宙这么一个巨大的母体没有任何意义,那么,地球又为什么要存在?”

  我问:“为什么?”

  他道:“我之前说过了,因为地球是个器官。”

  我道:“如果地球是个器官,那宇宙又是什么?”

  他道:“肉体。”

  我道:“肉体?”

  他道:“没错,宇宙就像一个巨大的生命体,而地球是这个巨大生命体体内的一个小小的器官。功能上……就相当于我们人类身体里的肝脏。”

  我愣住了:“你说……宇宙,是个生命体?”

  他点了点头道:“你认为宇宙是死掉的么?”

  我道:“我不知道,但宇宙不就像这面桌子,这幢大楼,”我敲了敲桌面,“是没有生命的。”

  他道:“你真的认为桌子没有生命?”

  我道:“它……有么?”

  他点了点头道:“当然,桌子是由分子构成的,分子又是由原子构成的,原子之下还有许多粒子,他们就像是细胞,在桌子里运转着。一旦这些细胞衰老,桌子也就变得腐朽、脆弱,最后垮掉。也就是我们说的,死了。宇宙也是这样,但比桌子高级多了。宇宙是一个有生命的肉体。我们这颗星球,包括我们本身,都是这个肉体当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道:“那太阳又是什么?”

  他道:“太阳就相当于宇宙的心脏。”

  我道:“可宇宙中类似太阳的恒星可多了去了。”

  他道:“我又没说,宇宙只有一颗心脏,就像宇宙也不止地球这么一颗肝脏,是一个道理。因为宇宙太大了,记住我说的,在宇宙当中,我们人类这种自以为复杂的生命系统,都只是一颗细胞而已。宇宙需要无数颗同类的器官来支撑,这样宇宙才不会衰竭掉,而是一直延续,一直成长,一直膨胀下去。”

  我为他的言论感到震撼:“我们人类也支撑着宇宙的生死存亡么?”

  摇了摇头道:“宇宙巴不得没有人类。”

  我道:“为什么?我们人类不是细胞么?”

  他道:“你忘了,我说人类是癌细胞,宇宙不需要我们。”

  我道:“可你说,不需要的东西就没必要存在。”

  他道:“你身体里没有癌细胞么?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出生就有,基因里存在的,没办法丢掉。有一天癌细胞释放出来,就会夺走我们的生命。我们人类的生存方式就和癌细胞一样,最早只是地球这颗肝脏当中微不足道的单细胞,然后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和历史缘故,进化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其实早期的人类智商还不高,和其他动物一样,促进着地球这颗肝脏的细胞循环。可后来我们人类这种细胞开始有些脱节,演变成了癌细胞。你别急着否认,我们人类的生存方式和癌细胞是一样,无限地繁殖,无限地侵略,走到哪里就将哪里的资源全都吞噬掉,屠杀其他的优良细胞,导致它们灭绝。毫无疑问,我们是地球这颗肝脏的癌症,并且,没有任何其他细胞能够反噬我们。除非外力干涉。”

  我道:“外力干涉?”

  他点了点头道:“问你个问题,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不幸得了癌症,你会怎么办?”

  我道:“做化疗咯,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他道:“没错,你会治疗,这就是外力干涉。宇宙逐渐发现了这个问题,自己的某个名叫地球的肝脏正在癌变,并且一发不可收拾。那么怎么办呢?它决定对这颗肝脏进行治疗,防止这些癌细胞进一步向外扩散。”

  我道:“我们还能向外扩散?”

  他道:“当然啦,未来人类可是有星际移民的也行,去摧毁下一刻脏器。”

  我道:“你接着说。”

  他道:“我刚才说哪儿来了?哎呀,都是你打断我。”

  我提示道:“防止癌细胞扩散。”

  他道:“没错。所以,宇宙必须将我们人类清除掉。十年后的那颗彗星,就相当于癌症的化疗药物,它会将我们一次消灭,那之后,地球会进入一段时间的冰河期,然后就会有新的生物取代我们,这颗脏器又会恢复健康。”

  我道:“据说恐龙也是被彗星还是小行星撞击地球

搞死的,它们也是癌细胞?”

  他点了点头说:“没错,其实恐龙也眼中破坏到了地球的生命平衡。说来原因很可笑,它们老师放屁,它们的屁飘到大气当中,眼中污染了环境。于是宇宙将它们视作癌细胞,一次性将它们消灭了。事实证明,宇宙的决定当时是正确的,地球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很快恢复了健康。只是宇宙没想到,许多年之后,又有一种名叫人类的新型癌细胞出现。所以,宇宙觉得事不宜迟,尽早把我们消灭掉为好。”

  我彻底被他的言论带了进去,陷入了思考。这时,狱警提醒我们,探视时间到了。我点了点头,挂断了通话,他也被狱警带走了。

  回去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想的,这只是一个环保主义者的科幻言论而已,没必要陷进去。

  几个月后,我去摆放以为天文学家,那天他很激动,他说他发现了一颗新的彗星。

  我问:“叫什么名字?”

  天文学家道:“刚发现,是我发现的,按照规定,会以我的名字命名。”

  我打了个哈欠:“哦,那恭喜你。”

  天文学家接着道:“你知道么?那颗彗星正在逼近地球!”

  我一怔:“会撞上么?”

  天文学家道:“不知道,但我计算过,大概会擦肩而过。”

  我又问:“大概什么时候,那颗彗星会来?”

  天文学家耸了耸肩道:“目前它还离得很远,只能用天文望远镜才能捕捉到。但我算过了,如果没算错的话,大概是十年后。”

  我再度一怔,脑子里响起那位护林工的话,十年后,一颗巨大无比的彗星将会撞上地球,人类将会在数年后灭亡!

  真的会擦肩而过么?

第十五个病例:我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这里是精神病医院的会面室,此时,他就坐在我面前,我们俩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虽然我知道他有很严重的精神妄想症,但从他瘦弱、单薄到仿佛轻轻一碰骨头就会散架的身躯可以看出,即便他发病,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危险,况且,门外还守着两名强壮的男护士呢!所以,我很放心。

  这个男人以前是一名手机公司的工业设计师,高薪水高收入,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就在一年前,他突然在深夜梦游离开了家门,第二天早上,他被一位环卫工人从垃圾堆里发现。那天醒来后,他就有些疯疯癫癫的,说自己是上帝,能够从天上看到这人世间的一切。

  此刻,这个男人正用他那河狸般的眼珠子,上下飞快地打量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浑身发麻,于是清了清嗓子,他像是受到了惊吓,立马坐直了,眼珠子也不再打转,却直勾勾地盯着我,弄得我好不自在。

  我避开他的眼神,将目光落在我眼前摊开的笔记本上。

  我道:“可以开始了么?”

  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很弱:“可以了。”

  我也点了点头道:“你说你是上帝?”

  他道:“以前是,但现在不是。”

  我道:“那现在你又是什么?”

  他道:“外星人。”

  我忍住没笑:“你说,你是外星人?”

  他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不像是在跟我开玩笑:“没错!”

  我翻了翻笔记本,然后道:“这样吧,我们回到源头说起。一年前,你经历过一次梦游,你三更半夜一开家门,一路梦游到了五公里开外的一座垃圾场里。醒来后,你就说自己是上帝,没多久就被家里人送到了这里。我想问,你那次梦游,都梦到了些什么?”

  他道:“首先,我得纠正你一下。我没有家人。”

  我道:“可是档案上……”

  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说,我的家人只是让你们以为他们是我的家人,其实我不是他们的家人,我在这里没有家人。”

  我被他的一串绕口令似的的回答弄得有些发晕,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厘清头绪,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他们收养的?”

  他摇了摇头说:“我被他们绑架了。”

  我一怔:“你说,他们绑架了你?你有报警么?”

  他道:“当然报警啦,可是警察不相信我,带我们去医院做了DNA,结果DNA显示我和他们是一家人,于是所有人都觉得我得了精神病。”

  我道:“可是DNA的结果……”

  他道:“我知道我知道,那鉴定结果是他们伪造的!他们就是想绑架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们绑架了你?”

  他道:“因为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却偏偏要冒充我的家人,我报警说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他们伪造DNA冒充是我的家人,害怕我逃跑,就把我送到了这里。”

  我被他绕口令的说话方式弄得有些崩溃:“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绑架你?”

  他道:“因为我是外星人。”

  我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一个外星人?”

  他耸了耸肩道:“鬼晓得,但我知道一点,他们不想让我回母星。”

  我问:“你的母星在哪儿?”

  他道:“在银河系的边缘,具体的坐标,告诉你了你也不会知道。”

  我问:“那颗星球叫什么名字?”

  他道:“嘎不拉多。当然,那是我们星球的语言,我不知道翻译成地球语言该怎么讲。另外,地球在我们那儿也不叫地球。”

  我问:“那叫什么?”

  他道:“卡拉姆罗。”

  我问:“什么意思?”

  他道:“蚁巢。”

  我道:“为什么把地球叫做蚁巢?”

  他道:“因为在我们那个星球的人看来,你们地球人都像蚂蚁一样。对了,不光你们星球,我们把一切类似地球的星球,都称作蚁巢。”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半带调侃道:“可是你看上去,也不像奥特曼啊!”

  他摆了摆手说:“我没说身高,你怎么这么肤浅?我说的是高度,文明的高度,你们的文明跟我们比,过于落后,所以我们看你们,就像你们看蚂蚁一般。”

  我问:“那你们处于什么文明?我们又是什么文明?”

  他道:“我们的文明能够运用整个银河系的能量,用你们星球人的分法,我们已经达到了高度发达的3型文明,而你们,目前还处在比较……不对,应该是十分低级的0.7型文明。因为你们目前只能使用地球资源,但还不能完全开发使用。而真正的1型文明,能够将自己所处行星的全部能源都开发利用起来。当你们达到2型文明的时候,你们就能够使用母恒星的能源,也就是太阳能源。对了,你们地球人还假设出了一个戴森球,就是将太阳整个包裹起来的巨大的金属球,利用这颗球来获取这颗恒星的能源。在你们这儿,这完全就是超级科幻的产物,但在我们那儿,类似戴森球的玩意儿几乎就要沦为小朋友的科学玩具。当你们达到3型文明,就能够像我们一样,将整个银河系的资源全部运用起来了。我这么一说,你是不是觉得,你们地球人真的渺小德如同蚂蚁一般?”

  我想要驳斥他的观点:“你知道费米悖论么?”

  他道:“愿闻其详。”

  我道:“我这么来说吧,目前我们的科学家判断,光银河系里就有差不多一千亿到四千亿颗恒星,我们保守估计只有一千亿颗,那么,这些恒星的星系当中,我们保守估计有百分之五十是存在拥有生命的行星的。也就是说,光银河系,就有五百亿颗拥有生命的行星。费米悖论

提到两点,如果外星人是存在的,那么,这五百亿颗行星里面,一定存在大量远超地球文明的行星,他们存在于某些我们没有发现的地方。而另一点,也就是最为致命的一点是,既然宇宙中存在如此众多的文明,为什么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地外文明造访过我们地球呢?你可以说,那些文明嫌弃我们太落后了,对我们不屑一顾,但你又怎么能保证这数百亿颗生命行星当中,没有那么一两颗拥有无限的探索欲望,来我们地球走一遭呢?”

  说完这番话,只见他在我对面鼓起掌来,我心里一阵得意,看来他已经被我扎实的理论知识所征服了。

  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道:“你怎么知道,地外高等文明,从未造访过地球?”

  我道:“起码我们没见过一个真正的外星人。”

  他道:“没见过,就代表不存在?”

  我点了点头道:“必须眼见为实。”

  他笑了笑道:“那你见过秦始皇吗?”

  我道:“没见过。”

  他道:“那么,秦始皇也是不存在的?”

  我一愣,然后道:“史书有记载。”

  他道:“史书上记载的,就一定是真实的?”

  我突然发觉自己又被人拖进了真实与虚假的怪圈当中,于是立马抽离出来:“你这是在混淆概念。”

  他微微一笑道:“是你说,你必须眼见为实的。”

  我决定从另一个角度来驳倒他:“知道黑暗森林法则吗?”

  他将双手蜷起抱团顶住下巴:“愿闻其详。”

  我努力调整思绪,快速组织着语言:“黑暗森林法则,将宇宙比作一座巨大的黑暗森林。比如我是一个持枪的猎人,在这座森林当中打猎,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一切太平无事。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这座森林里不止我一个猎人,还有别的猎人在打猎,我该怎么做?”

  他耸了耸肩道:“和那位猎人交个朋友,一起打猎?”

  我摇了摇头道:“我会率先开枪打死他。因为如果我不打死他,他可能就会反过来将我打死,所以我必须得先下手为强,也就是黑暗森林法则!”

  他听完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道:“你想表达什么呢?”

  我道:“我想说,既然有那么多牛逼闪闪的外星文明,为什么他们不来侵略我们?”

  不料他听完捧腹大笑,笑了好一阵子:“哎哟喂,你容我笑会儿,你容我笑会儿,根本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

  我觉得一阵无语,感觉收到了侮辱,心里有些不爽,等他笑完,我道:“你笑什么?”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在笑你们地球人的无知与狂妄。你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么?你们地球文明,对于我们这种高级文明来说,简直就形同蚂蚁,你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大老远地跑到路边去捣毁蚂蚁窝么?”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他话里有一个漏洞被我抓住了:“既然高级文明不屑于寻找蚂蚁,也就是说,地外高级生命从未造访过地球咯?”

  我本以为他会被我难住,没想到他哈哈一笑说:“我只是说,我们不屑于你摧毁你们,可没说不愿意花点儿心思观察你们。”

  我一怔:“观察我们?”

  他点了点头道:“就像你们观察小白鼠,观察蚂蚁一样,我们也在观察你们,观察你们的生存方式,这是科学,挺有意思的。”

  我道:“你们从未造访过地球,又是从哪里观察我们的?”

  他一些不耐烦道:“你这个人怎么听话都听不明白?我有说过我们没有造访过你们吗?”

  我道:“你们来过?”

  他点了点头,语调变得神秘:“不仅来过,而且,每天都在!”

  我没有紧蹙:“每天都在?可是,我们从未见过你们。”

  他哈哈大笑:“你们见过,只是,对于你们来说,见了就像没见一样。”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愣住了。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然后道:“这么来给你打个比方吧。继续拿蚂蚁来说吧。比如你是一只蚂蚁,有人在你的蚁巢边竖了一道电线杆。蚂蚁看到了电线杆,继续照常生活,因为它们根本不知道电线杆是用来干什么用的。”

  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正在用一种很隐秘的方式观察我们?”

  他点了点头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我道:“在哪儿?”

  他指了指上面。

  我抬头望向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

  我道:“天上?你们控制了人类卫星?”

  他摇了摇头道:“你每天晚上都会看见。只要你抬头。”

  我想了想:“每天晚上……你是说……月亮?!”

  他道:“你以为月亮为什么会绕着地球旋转?”

  我道:“它是我们地球的一颗卫星。”

  他道:“月亮是怎么形成的?”

  我道:“额……有说是被地球引力捕获的,也有说是地球早期高速旋转,从本体甩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道:“其实,月球是我们星球文明,在上亿年前,安放在地球轨道上用来观察地球生命的,那时候,还没有你们人类。”

  我一怔:“你是说,月球是一颗探测器?”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一颗巨大的探测器,将地球表面的影像实时传送到我们星球每一个人的脑子里。一年前那次梦游之后,我的大脑就能够接收到这些画面,逐渐地我才知道,原来我不属于这颗星球。”

  我试探他道:“能透视么?”

  他道:“当然能,我们用的可不是普通的探测技术。”

  我道:“那你帮我看看,我女朋友现在在家里干什么?”随后,我报上了我家的地址。

  他耸了耸肩道:“对不起,我看不到。”

  我心想,哈哈,谎言终于要被揭穿了:“你不是说,你能够接收到月球传给你的画面么?”

  他点了点头道:“可现在是白天,月球正在地球的背面,我只能看到美洲一带的画面,要我给你讲讲奥巴马现在在白宫里干什么么?”

  我笑了笑说:“不必了。希望他没学克林顿,白宫里没有另外一个莱温斯基。”

  结束采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院长亲自送我走到医院门口。我对院长说:“这位病人的妄想症已经严重到了很糟糕的地步。”

  院上叹了口气说:“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的言论,的确挺唬人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和院长告别了。

  我走到医院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在一家饮料店买了一杯奶茶。我刚吸了两口,突然手机就响了,手机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精神病人!

  我表示惊讶,问:“你是怎么搞到我手机号的?”

  他道:“哈哈哈,这很容易搞到,值班室里,有你的联系方式。现在他们换班,值班室没人,电话随便打,真爽!”

  我道:“你打给我干什么?”

  他开口道:“没什么,就想问问你,珍珠奶茶好喝吗?”

  我一怔,看了眼手里的珍珠奶茶,紧接着环顾四周,确定这个地方是医院外面的死角,从医院里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这里。突然,我看到医院围墙旁的监控摄像头,此时,摄像头正对准我。

  我倏地想到他说他在值班室里给我打的电话,我去过值班室,里面一整面墙都是监控画面,有些能够看到外面。

  我哈哈大笑,冲着手机道:“你是从监控里看到我的吧。”

  手机那头也传来了那位精神病人近乎癫狂的笑声:“哈哈哈哈,被你识破啦!不跟你多说了,他们要回来了,我得挂了,拜拜!”

  紧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我再度路过那个路口,看见两名工作人员正在修理那台监控摄像头。

  我走过去和他们聊了起来,这才得知,这台摄像头,早就在半年前坏掉了,一直没有修。

  突然,我的身子猛地一颤,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夜空,夜空中,那轮银白色的圆月里,仿佛正有无数只眼睛在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