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达利

作为最具代表性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萨尔瓦多·达利喜欢以一种稀奇古怪、不合情理的方式描绘梦境中的景象。在他的作品中,每一种经过扭曲变形、细致刻画的物象——蚂蚁、拐杖、面包、软表等——都被赋予了深邃的艺术内涵,诠释着潜意识与梦的结合。

  这种结合不仅催发着达利的艺术创作,更像爬来爬去的蚂蚁一样渗透在达利的现实生活中。正因如此,才有了拄着拐杖、牵着食蚁兽行走在巴黎街头的达利。

  在他的画作中,常常以一种稀奇古怪、不合情理的方式,将蚂蚁扭曲或变形,却能达到毫发不差的逼真程度,把人带入到梦幻一般的奇妙世界里。

图 | 达利作品《蚂蚁脸》(Ant Face)局部 1936-1937

  在很多人眼中,只知道这位有着“戏精”胡子的艺术家在画风上别出心裁,却不知道生活中的他也喜欢独辟蹊径。当年,达利居然养了一只食蚁兽当宠物,食蚁兽重达50多公斤,连豹子都不敢惹,达利却和它相处甚欢。众所周知,食蚁兽以蚂蚁为食,每天可吃3万多只蚂蚁,而达利以画蚂蚁闻名,那么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奇缘呢?

  午夜惊梦,一朝被蚁咬

  1904年5月11日,达利出生于西班牙,他的哥哥萨尔瓦多在不到两岁时就去世了,而达利正好在哥哥去世九个月后出生,父母便以哥哥的名字为达利命名。

  5岁的时候,父母告诉达利,说他是哥哥的转世。达利一听,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从此总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丢弃的孩子,是哥哥的复制品。

  他经常看着哥哥栩栩如生的照片出神,站在照片前,他有一种巨大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具躯壳,而真正活着的,是自己的哥哥。他变得越来越焦虑,这种不可磨灭的心理暗示为他今后的艺术生涯打上了滚烫的烙印。

  一天,达利的表哥送给他一只受伤的小蝙蝠,看着小蝙蝠扑闪着受伤的翅膀,他的恻隐之心一下子被激发了。他一边小心翼翼清洗着蝙蝠的伤口,一边大声安慰着它。蝙蝠似乎听懂了达利的安抚,慢慢安静了下来。达利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头顶,几乎倾注了所有的爱。

  但达利做梦也没想到,当他第二天从睡梦中醒来,却看到这只小蝙蝠被一大群疯狂的蚂蚁袭击,奄奄一息。满脸惊恐的达利跳起来捏起爬满蚂蚁的蝙蝠,看着发疯似的蚂蚁啃噬着蝙蝠的脑袋,他的心也被咬得生疼。

  达利迅速把小蝙蝠扔进水池里,蚂蚁四处逃散,可小蝙蝠也没了气息。从此,蚂蚁成为达利的噩梦,他一睡着,成群的蚂蚁便会窜入他的梦境,吞噬着他的神经。

  达利越来越恐惧与不安,他挣扎着想成为自己,可哥哥的照片和数以万计的蚂蚁老在眼前晃动,让他十分迷惘,找不到方向。

  达利的挣扎伴随着叛逆、偏执和狂妄在时光里旋转,6岁时,他想当厨师;7岁时,他想当拿破仑。他的心开始膨胀,常常为了吸引家人注意,做一些非常野蛮的举动,并肆意夸张它们。

  有一次,他故意从楼梯上一次一次往下摔,虽然摔得鼻青脸肿,但他惊奇地发现,在家人诧异的瞬间,他居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快感。

图 | 达利作品《爸爸晚上的希望》(Daddy Longlegs of the Evening - Hope!)局部1940

  达利将蚂蚁视为恐惧的符号象征,牵动着深藏于潜意识之中的紧张焦虑、躁动不安、痛苦折磨等多种情绪。有一次,达利凝视着一个小孩,有人正在给这个孩子洗澡。

  达利却忽然在孩子的一片屁股蛋上看到了一堆蚂蚁,它们在孩子的身上爬来爬去。这个孩子被翻过来调过去,因而有一阵子仰卧着,蚂蚁便看不到了。孩子重新又站起来时,蚂蚁不见了。达利觉得,那些蚂蚁一定被孩子的屁股压碎了。

  一种快感再次袭来,虽然孩子的屁股上再没出现过蚂蚁,这只是达利一厢情愿的一次臆想,但达利喜欢这种碾压直至消灭蚂蚁的感觉。

  达利对蚂蚁的恐惧始终处在模煳的臆测中,1922年,年轻的达利来到马德里圣费尔南多美术学院求学,这里成为他艺术腾飞的起点。他在电影、绘画和雕塑中大量使用蚂蚁的意象,每一只蚂蚁都透出绝望和诡异的挣扎。

  蚂蚁是他潜意识里释放出来的勐兽,它们象征着生命的紧张、焦虑乃至死亡。在达利心中,一直想征服蚂蚁,虽然他在画作中可以对蚂蚁为所欲为,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密密麻麻的蚂蚁仍然让他恐慌难耐。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食蚁兽。

  君子报仇,功归食蚁兽

  1929年,达利与西班牙电影导演共同制作了两部超现实主义影片《一条安达鲁狗》和《黄金时代》,这是超现实主义电影的开山之作,而《一条安达鲁狗》更是电影史上的里程碑。

  在拍摄《一条安达鲁狗》的过程中,有一天在休息时,达利跟画商到巴黎时尚女人出没的塔巴林舞厅去玩。刚进去不久,西班牙超现实主义诗人保罗·艾吕雅携妻子加拉走向了达利。

  加拉穿着一件低胸裙,露出细腻的肩和胳膊,性感而妩媚。达利一下子便疯狂地爱上了她,加拉虽然是有夫之妇,但婚姻并不幸福,她也瞬间被达利吸引。

  加拉原名叶琳娜·德米特里耶夫娜·嘉科诺娃。她出生于俄罗斯伏尔加河流域鞑靼地区喀山的一个小职员的家庭。

  童年时,父母离异。母亲改嫁律师德米特里·伊里奇·冈贝尔格后,全家迁往莫斯科,继父像亲生父亲一样地喜欢叶琳娜,让她得以进入大基斯洛夫斯基胡同四号的“勃留霍年科女子学校”,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加拉欣赏达利年轻有为,不受世事羁绊的洒脱。达利也迷恋她的神秘魅惑,从她身上得到灵感的源泉。两个特立独行的人,就这样融化了彼此的心。

  1943年,加拉与保罗离婚,几个月后,加拉和达利在巴黎公证结婚。婚后的加拉很快发现了达利在梦中对蚂蚁的恐惧。聪明的加拉对心理学颇有研究,她觉得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找到一种蚂蚁的克星,达利的心理障碍才能成功驱除。

  想到这,加拉忽然记起,以前有一次去野外游玩时,朋友向她介绍过一种特别的哺乳动物,叫食蚁兽,身体最长可以达到2.5米,一次就可以吃数万只蚂蚁,是蚂蚁天生的敌人。

  于是,加拉托朋友买了一只食蚁兽,让达利当宠物饲养。

  看到食蚁兽的第一眼,达利吓了一跳,它足足有2米长,浑身长满灰色的毛,侧面还有黑白条纹作点缀,如此的庞然大物,怎么饲养?况且,一只食蚁兽一天需要吃数以万计的蚂蚁,到哪去弄那么多蚂蚁?

  加拉却微微一笑:“这种说法其实只是一个博眼球的噱头,就好比以人的咀嚼和吞咽速度计算,如果一个人24小时不间断地吃,至少可以吃25公斤,但事实上一个人一天只需要吃一公斤左右的食物。食蚁兽也是一样,它的舌头每分钟能够吐出150次,所以一分钟就能吃掉上千只蚂蚁,如此算来,一天吃个几十万只都轻而易举,但实际上,一只食蚁兽一天只需要吃几百只蚂蚁就足够了。”

  达利有点疑惑:“50多公斤的食蚁兽,那么少的蚂蚁怎么能吃得饱?”

  “因为食蚁兽的体温只有33℃。”加拉解释说,“一种动物的食量大小与三个因素密切相关,即体重、活动量以及体温。体重与活动量就不用多说了,而体温越低,吃得越少。”

  比如一头400斤的牛,一天大约要吃掉35公斤草料,而一只5吨左右的大象,一天大约需要吃250公斤草料,可以看出,从体重和食量的对比上看,大象吃的要比牛少,为什么呢?因为牛的平均体温为38.3℃,而大象的平均体温只有35.5℃。所以对于食蚁兽来说,一天吃几百只蚂蚁就可以满足自身的需求了。”

  达利恍然大悟,原来饲养食蚁兽还有这么多学问,看着这只可爱的食蚁兽,他迫切想知道它究竟是怎样吃蚂蚁的。

  几天后,达利和加拉一起把食蚁兽带到了一片蚂蚁经常出没的丛林,然后在一旁偷偷观看。

  食蚁兽显然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一处蚁穴。它首先用自己前肢上锋利的爪子扒开蚁穴,然后把狭长的嘴巴伸进洞里,伸出沾满黏液的细长舌头,黏住一堆蚂蚁后再将舌头收回嘴里,这一伸、一收,就吃到了不少蚂蚁。

  食蚁兽就是靠这种来回伸缩舌头舔食那些蚂蚁,蚂蚁平日里虽然吃素,个头也小,但战斗能力不容小觑,受到侵扰的蚂蚁立刻向食蚁兽发起勐烈还击,它们想爬到食蚁兽身上,撕咬释放蚁酸。

  但食蚁兽胸有成竹,它没有一直趴在蚁穴上大快朵颐,而是很快地伸缩舌头舔食,整个进食过程短短一分钟就结束了,蚂蚁们晕头转向,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对于蚂蚁而言,食蚁兽就是噩梦,看到食蚁兽片刻之间就将蚂蚁风卷残云,一种久违的快感从达利心头涌起,原来自己一直恐惧的蚂蚁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他又想起了童年时那只可怜的小蝙蝠,它是一只折翅的伤员,要不然,它一定会在天空翱翔,哪会害怕小蚂蚁的攻击?

  拥抱死亡,有惊并无险

  如今,食蚁兽到底帮它讨回了公道,压在达利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下。这一晚,达利做了一个美梦,丝毫没再受到蚂蚁的干扰,而食蚁兽则成了他梦中的英雄。

  加拉利用食蚁兽治好了达利的恐惧心理,达利不但不再惧怕蚂蚁,还把蚂蚁作为了创作的源泉。

  “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在体验一次极度的开心,那就是战胜蚂蚁的快乐……”达利摇晃着他的“戏精”胡子,瞪大的双眼,一丝不苟的戏谑表情,一下子就逗乐了加拉。

  1931年,达利创作了最经典的超现实主义代表作《记忆的永恒》,这幅作品呈现了一种弗洛伊德所揭示的个人梦境与幻觉,是由潜意识所控制的对梦境中每一个意念精细记录的结果。

  整个画面虚幻冷寂、柔软变形、近乎融化的表盘给人一种时间飞速流淌的怅然若失之感,尤其是左下角爬满整个表盘的蚂蚁,把那种焦虑、躁动、压抑,甚至绝望表现得淋漓尽致。

  达利对蚂蚁的描绘远不限于此,紧接着,他又创作了《纳西瑟斯的变貌》《爸爸晚上的希望》《软性自画像和一张炙热的石板》以及《荷梅洛斯的礼赞》等作品,都刻画了不同语境下爬来爬去的蚂蚁。

  恐惧,排斥,迷恋,从“恨之切”到“爱之深”,不管蚂蚁这一物象究竟承载着多少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欲望,都为达利提供了艺术创作的灵感与冲动。

  而这一切,都得感谢食蚁兽,达利常常深情地凝望着食蚁兽出神,如果没有它,自己应该还在和蚂蚁抗争吧。

  达利越来越喜欢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描绘梦境中的景象,在他的作品中,每一种经过扭曲变形、细致刻画的物象——蚂蚁、拐杖、面包等,都被赋予了深邃的艺术内涵,诠释着潜意识与梦的结合。

  黄昏的时候,达利经常牵着食蚁兽去散步,出发之前,食蚁兽会自己清理那个形似芦苇扫把的大尾巴,这个尾巴的功能强大,天晴可遮阳,下雨可当雨伞,必要时还可以当棉被来盖。

图 | 拄着拐杖、牵着食蚁兽行走在巴黎街头的达利

  行走在街道上,看到这个奇怪的动物,每天都会引来很多人围观。食蚁兽天生拥有一副好脾气,只要没有人主动招惹它,它都不会惹是生非。并且,食蚁兽没有坚硬的铠甲,视力严重退化,到了夜晚接近于失明,甚至在演化的道路中失去了牙齿,所以它们不会故意给自己树立敌人。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当它们受到攻击时,却变得凶横无比,连豹子也惧让三分。因为至仁至慈的造物主并没有遗忘它们,给了它们强壮的四肢和尖锐的利爪,这就是食蚁兽最有力的武器。

  草原上的蚂蚁窝巨大且坚硬,泥土在蚂蚁分泌物的加持下,风干后的硬度比混凝土还硬,成年人压上去也稳如泰山。但是,这在食蚁兽长达15~20厘米的锐爪面前不堪一击,只需两分钟,它就能像挖掘机一样,在蚁穴外掏个洞。

  一天,达利和加拉要一起外出参加朋友的聚会,几天后才会回来,便请了一位女饲养员照顾食蚁兽。没想到他们还没起程,女饲养员却在食蚁兽睡觉的地方惨叫起来。

  达利赶紧跑过去,只见食蚁兽紧紧抱着女饲养员,把锋利的爪子刺进了她的大腿肌肉。达利暗叫不好,立刻喝住了食蚁兽。

  食蚁兽看到达利,才慢慢松开了“怀抱”,原来女饲养员走到食蚁兽身边,想和它熟悉一下,却不小心踩到了它的脚。食蚁兽以为受到攻击,便毫不犹豫来了一个“死亡拥抱”。

  死亡拥抱是食蚁兽抵御入侵者的绝招,它们会用硕大的尾巴作为第三支点稳定站立,身体高高直立,然后与对手紧紧抱在一起,再用锋利的前爪狠刺勐砍对方要害,直插对手的内脏,直至造成严重的组织撕裂和大量出血,战胜对方。

  在一家动物园里,食蚁兽和火烈鸟的住所仅有一墙之隔,这些鸟啸叫着并拍打翅膀,然后向墙勐击,食蚁兽瞬间感到了威胁,便伸出利爪破墙而入。等到工作人员发现时,地上铺满了火烈鸟的尸体。

  食蚁兽平时温柔,可一旦受到攻击,就连老猎人也会措手不及。有一名47岁的老猎户带狗打猎时邂逅了食蚁兽,他深知食蚁兽一般不会主动袭击,就打算等它静静离开。可没想到自家的猎狗不知死活,直接冲了上去。

  老猎人爱狗心切,怕开枪伤了猎狗,就谋划着用刀征服眼前的野兽,可没承想食蚁兽一把抱住了他,很快就用长爪撕开了他的腹部和腿,老猎人大出血当场死亡。

  想到这些时,达利惊魂未定,赶紧把女饲养员送进了医院,幸亏食蚁兽和他已有深厚的感情,听到他的叫声及时松开了利爪,女饲养员才没有性命之忧,侥幸逃过一劫。

  经过这件事,达利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食蚁兽是温顺的,但同时也是凶悍的,那么对于绘画作品来说,也应多角度去看,比如时钟是硬的,但同时也是软的;蚂蚁是强大的,但同时也是弱小的。

  达利开始转变画风,他的画中会用两种力量进行撕扯,一种是迷失的潜意识的阴暗力量,另一种则是代表爱与美的力量。他的作品处处充满着感官享受,像知名的“软钟”或其他“软物”,平日坚硬的金属,在时间的流逝中,呈现柔软的状态。自然赋予的肉身般线条,黄橘色调的岩石与阳光,变成他画里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景象。

  在他的画作中,最大的表是软的,有一只苍蝇从上面跌落,落在桌子边沿。小的那只,像一块怀表,闭合着,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树上挂着第三只表,软软的。画面中央有一个类似软软的人的形象。一切都是软软的,像空气、像掠过的风、像贴近身体的冷热温度。

  达利以悖论为基础,增强了画作的效果,各种元素越是不一致,设计的细节就让它们靠得越近。描绘越是客观,外形就越是令人不安,这是一种奇特的艺术效果。

  同时,达利还为加拉设计了各种璀璨夺目又美丽独特的珠宝,每一件都亲自挑选材料并设计。

  其中有一件胸针作品称为“石榴心”,是为加拉专门设计的,这枚机械胸针有着复杂的动力系统,让它能如同一颗真正的心脏,加拉每动一步,就跳一下,展现着无比高超的工艺,也表达了达利对加拉的爱意。

  加拉治愈了达利的精神。达利经常使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剖析自己,企图自我疗愈,但是都失败了。加拉的直觉非常敏锐,她看出达利是个半病的天才,她的爱情以不可思议的威力真正治愈了达利。

  在达利的心中,加拉是一件“精湛完美的杰作”。他将各种考虑、思想和关怀都集中在加拉身上。他极为周到地照顾她,达利曾说:“要是我能做到,我就会为她脱一千次鞋、穿一千次鞋。”

  1982年6月10日,加拉离开人世,达利在她的墓地长跪不起,不停地啜泣,他还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是一只食蚁兽。达利的健康每况愈下,他故意让自己严重脱水,甚至企图自杀,1989年1月23日,他死于心脏病和唿吸并发症。

  弥留之际,达利的超现实主义豪情再次涌现,他说:“由于我是天才,我没有死亡的权利。天才会死,天才的作品不朽。而加拉也是天才,她也不会死,我一直能看到她的眼睛,有135种颜色,照亮着形形色色的蚂蚁,而我们,还经常手拉着手,牵着食蚁兽在散步……”(干坤/文)

(图文摘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