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廊神秘钟

1923年 卡地亚巴黎

山高水长。人类文明的距离曾很遥远,是时间定义了我们彼此长度。

钟表是时间的信物。流转的嘀嗒声,是跨越欧亚、流经百年的璀璨回响。

让我们穿越时空,重新拨动指针,齿轮,游丝,“多么庆幸,我们还能听见这‘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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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马戛尔尼“伤心”的礼物

1793年9月的一个早晨,热河的皇家大幄内肃静无声。一阵清脆的钟磬声过后,群臣与各国使节的目光纷纷投向了金色龙椅上的主角——乾隆皇帝。

马戛尔尼觐见乾隆皇帝 (英国图书馆西方图画系列原作)

图片来自:Wikipedia

英国访华使团马戛尔尼勋爵逐级而上,双手捧着装在镶钻金盒里的一封英国国王的书信,面呈中国皇帝,以示通商之好。他还送上小礼品——两块镶钻的珐琅手表。乾隆看过之后,转手递给了大臣,并礼貌地以玉器回赠。

马戛尔尼此次访华还带来了天文钟等“体现英国科学技术水平”的礼品,准备要震惊清庭,宣扬国威。不料觐见完乾隆后,使团一行被安排游览了避暑山庄近50座皇家宫殿,一圈走下来,自信心备受打击。马戛尔尼在日记中写道:

“这些建筑都很宏大壮丽……其他如地球仪、太阳系统仪、时钟以及欧洲的高级美术品,皆应有尽有。看到了这许多丰富的收藏,使我吃了一惊,受惊的是我们带来的礼物如果和这儿所藏的相较一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更令马戛尔尼十分“受伤”的是,后来乾隆淡淡地答复使团说,宫里所制仪器都精巧高大得很,英国使团“所称奇异之物,只觉视等平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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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东渐:

宫廷潮人都在玩钟表

马戛尔尼的“贵重礼物”受到冷遇并不奇怪。

乾隆皇帝自小就沉浸在各式自动装置玩具中,钟表开花、转人、转花、水法,哪样西洋“高科技”没见过?更别说闽广总督经常搜罗新奇洋货上贡,其他西洋使团进献的钟表也争奇斗艳,乾隆普通自鸣钟玩腻了,就收藏大量风格迥异的自动装置,分别放在他的各个宫殿和行宫,从一名“自动装置Lover”,活脱脱历练成 “自动装置Master”。

铜镀金转八宝亭式钟 清宫造办处 清乾隆 故宫博物院藏

图片来自:故宫博物院官网

到了同治、光绪皇帝大婚时,钟表成为皇后妆奁【lián】中“压轴”的核心物件。比如说,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清代绘制的《光绪大婚图》,叹为观止的迎亲仪仗中,从协和门至太和门东边的昭德门一段,便绘有皇后妆奁中的四抬钟表——金转花洋钟一对、金四面转花洋钟一对,目测都高1米左右,全身镀金,显然都是西方的舶来品。

《载湉大婚典礼全图册》局部

清 宫廷画家庆宽

在皇室贵胄“明星”效应的引领下,收购鉴赏钟表渐渐成为中国上层社会的时尚,以至于“士大夫争购,家置一座,以为玩具。”钟表计时的“时分秒”成为时髦热词,席卷各地潮流圈。

认真探究起来,钟表流行的背后,是有刚性的用户需求与深厚的文化习惯为支撑的:

首先钟表优化配置了上层阶级的时间资源。古代山高水长、时光悠悠,可精密的计时工具一举打破了这种错觉,科学细化了王朝统治者的工作与生活节奏。康熙曾写诗赞扬自鸣钟提高了他的办公效率:“绦帻休催晓,金钟预报时。清晨勤政务,数问奏章迟。”

同时,如同我们今天随身畅享手机上网一样,可移动的钟表让管理更为便捷化。雍正、乾隆、嘉庆三朝均留下了用钟表“随侍”的记载。在乾隆皇帝南巡庞大的随行队伍中,始终有“架子钟二座,小钟表二十件”,设专人跟在皇帝后面一路搬抬,随叫随到。

钟表也引领了一种“增值”的生活方式。现在移动互联网流行讲大数据的“算力”如何值钱,殊不知,古代对时间的精确计算同样属于一种稀缺的算力。物以稀为贵,钟表逐渐沿袭为“贵重物品”的代名词,小小的表盘宛如磁石一般,吸聚了贵金属、宝石、镶嵌、雕塑等各种名贵材质和复杂工艺,让时间在视觉与听觉上得以延伸,使用者获得增值。

此外,钟表运转“奇技淫巧”的背后,还暗合儒家“格物致知”的一种文化取向。早在明朝万历年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用一对西洋自鸣钟叩开了紫禁城的大门,精巧绝伦的时间机器第一次在中国皇帝御座前亮相,帝国统治者对其“玄机”很是好奇。与座钟同时流传下来的,还有利玛窦与徐光启合译的《几何原本》等科学著作,影响了士大夫阶层对天地万物规律的认识。一代代西洋传教士更是凭借“钟表匠”的名分,留在了宫廷中枢,顺便承担起观天文、格万物的“科普”任务,钟表因而蒙上了一层理学的严肃色彩,在文人圈子中颇有口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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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西渐:

法国王室的百合花与康熙之龙

如果说精明的西洋钟表制造商以清廷皇室为切入口,逐步打开了中国这个庞大的钟表消费市场,钟表史上“东风西渐”的过程,也从未停止。

欧洲制表商推出了“中国风格钟表”,提取具有和谐美好寓意的东方元素,或将中国的古代艺术作品直接应用在钟表上,并进行重新组合和装饰,销往欧洲本土市场。

有界之外 | 当中国龙纹遇见钟表杰作

“龙,自古以来就是西方眼中当之无愧的中国文化象征。十八世纪的欧洲钟表匠,将中国龙纹作为灵感之源,以绘画、雕刻、镶嵌等工艺,大胆演绎时间的艺术。”

清晚期,钟表对中国文化及审美范式向西方世界的输出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钟表,成为沟通东西方的一个文化纽带。

故宫博物院宫廷部研究馆员郭福祥看到一件故宫馆藏的法国18世纪早期的怀表而兴奋不已——上面的龙纹装饰,印证了中国传统文化对西方的影响。

铜镀金鲨鱼皮套怀表(内部及正面)

清乾隆 法国制造 故宫博物院藏

该表的表面上是法国王室的百合花的标志,底是“帝国蓝”的珐琅;后盖上的人像据推断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机芯背面的游丝摆轮护套中心的部分,被工匠雕刻成为一条极为生动的中国行龙。在光影中,龙与摆动的游丝相互映衬,神光离合,乍阴乍阳,时间仿佛“活”了起来。

“法国王室的百合花和中国康熙的龙,放在一个表里”,郭福祥认为这个视觉符号的重叠很有研究价值。

二十世纪初,巴黎成为不同文化、美学跨越时间与边界相互交融的启迪之地。源源不断的异域纹样与色彩灵感,注入到钟表设计师们的艺术好奇心之中,重新加以设计和演绎。

根据卡地亚档案管理和研究员Violette Petit的统计,在1920至1931年间巴黎卡地亚共设计和制作了多达76件中国风格的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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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明钟表已经不囿于一种时间记录工具,更作为审美范式东风西渐的鲜活样本,成为穿越时空的载体,摆脱了物理时间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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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经过的一切都是相通的

时间被记录的同时,也留下了记忆和故事。

作为时间的记录者,钟表不仅在数百年前连接了西方先进工艺和东方的古老文明,同时也是历史留给我们的礼物。通过古钟表修复,我们可以“穿越时空”,再次与那个遥远的时代对话。每修复好一件古钟表,都是对历史记忆的一次重拾,当尘封已久的齿轮再次转动,沉睡在时光深处的故事也将被重新续写。

在故宫博物院钟表修复师王津眼里,紧迫的时间成为他与旧日对话的最大挑战。人生短短几十年,而修复一件钟表,却需要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

王津曾在一次专访中感慨道:

“我们到钟表库里看到那些两三百年的钟表,破损情况很厉害,真的是等待人们去抢修它们,其实它们有的在那里都等待上百年了。” (摘自《唤醒时间的技艺》故宫博物院保护修复专家王津独家专访)

2014年,故宫博物院和卡地亚的钟表修复专家开始了频繁的交流互访,经过深入地考察与研究,双方决定共同修复故宫博物院院藏的六件钟表文物。2017年2月,王津等一行人受邀前往瑞士拉夏德芳卡地亚钟表制作中心,对六件钟表走时机芯进行修复。

在这次联合修复“治疗”中,王津最在意的是一枚小小的镀金表。这只故宫编号182994的怀表修复前缺少资料,表上控制阴历的传动齿轮及其中的轴也缺失了,指针无法跳动。幸运的是,卡地亚钟表制作中心的工作人员在卡地亚典藏的历史档案资料中仔细梳理、反复比对,居然找到了同款产品的图样和同款零件,最终修复难题迎刃而解。

四个多月的连续奋战,让王津觉得时光经过的一切都是相通的。每一位钟表修复师的努力,在冥冥之中彼此相连,没有时空的边界。

2017年6月,这六件钟表经过钟表专家们的联合修复获得重生。已完成修复的六件钟表将会和众多由故宫博物院及卡地亚共同甄选的钟表经典之作一同展出于本次 “有界之外:卡地亚·故宫博物院工艺与修复特展”「时间技艺」展厅。

卡地亚典藏馆长Pascale告诉《三联生活周刊》记者,她虽不会讲中文,但总觉得有一座桥梁,让大家能够没有边界地去沟通——那是对艺术的爱,对所有精美物件的爱。

“每件作品都是经过长时间打造,我觉得对艺术和精美展品的爱真的是无界的。”

如今我们依旧可以听到这些钟表此起彼伏的嘀嗒声,宛若三百年前那般:

有界之外,心有回响。

展览时间:2019年6月1日~7月31日展览地点:故宫博物院午门正厅及东、西雁翅楼展厅

“有界之外:卡地亚·故宫博物院工艺与修复特展”展览之际,卡地亚在上海K11精品店,北京国贸精品店,同时开启了一场如临其境的虚拟现实体验观展之旅,邀你一同跨越时空界限,近距离对话历史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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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参考:[法] 阿兰·佩雷菲特(Alain Peyrefitte ):《停滞的帝国——两个世界的撞击》,1993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郭福祥:《时间的历史映像:中国钟表史论集》,故宫出版社,2013年4月;胡小伟:《玄黄丛书·石破天惊——问题的提出》, 2009年1月,中国书店;《紫禁城》“有界之外” 2019年5月号,故宫出版社。

(图片来自Cartier、故宫博物院官网)

策划:三联.CREATIVE

创意/监制:刘华

作者:木山

微信编辑/设计排版:李木李

资料整理:李木李、宋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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